第四十八章
策马奔出两条街，肃予君突然拉住了缰绳，他回头看了看青容说:“你还撑得住吗？”青容脸色不好，但仍然点头说无事。肃予君说:“那回府把王妃请来，一起过去。”
王思儒不明就里，问为何还要带她一同去？肃予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王思儒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等着。
只片刻，李洛儿乘车而来，她探身问:“王爷这是…”
肃予君倒是没有遮掩，直接说:“叶忘忧被带到了端王府，你同我一同去一趟。”
李洛儿想了想试探地问，“叶小姐有危险？您这是要去……救叶小姐？”
这是一出三个人的戏，原本只在幕后遮遮掩掩彼此装作相安无事，但李洛儿未曾想到他竟会这样直接把幕布揭开，阳光下，那些悲哀与残酷便无从遮掩。
肃予君也并没有否认:“你去找李萱儿，去说一说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情。”
李洛儿苍白着一张脸问:“王爷需要我对萱儿说些什么？便只是叙旧吗？”
“去告诉她肃宣瑞把叶忘忧带回到端王府里。”肃予君说，“余下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要想明白。”
李洛儿皱起了眉头，之前在剡华寺的龃龉，想必肃予君已知道前因后果，那么他就会知道肃宣瑞也在苦寻叶忘忧。告诉李萱儿叶忘忧在端王府，无外乎是想借李萱儿的手，让肃宣瑞不要对叶忘忧轻举妄动。
李家的女儿都是聪明之人，自从那日婚旨之日，她与李萱儿的人生就注定要背道而驰。她们都知道叶忘忧对她们意味着什么，不用特意告诉，李萱儿也不会让肃宣瑞轻易得手。但若就此事专门去警告李萱儿，反倒会让她生疑，李萱儿便会想到，明明让叶忘忧留在端王府、被肃宣瑞所制会对堂姐更有利，堂姐为何会反而会想保住叶忘忧？
嫁入王府那一日，她们姐妹间就只剩猜疑。
叶忘忧是她的宿敌，而如今她却要为她的夫君、王府，去保住她。
深深的悲哀凝聚在她的眼眸中，她想了想说:“那么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王府的嫡子。”
肃予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您要我去救叶忘忧，作为一个妻子，她的丈夫要她去救另一个女人，这件事对我来说难道还不够残忍么？李萱儿也不是愚蠢之人，我会在她面前赔掉所有的脸面和尊严。”她面色苍白，浑身颤抖，但仍然坚持说完这句话。
“你凭什么与我讲这样的条件？”肃予君问。
“凭着您仍然需要我来瓦解李家的势力，甚至更需要一个出自李家女儿的嫡子，不是么？”她苦笑，“给我想要的，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肃予君凝视她片刻，说：“好，我答应你。”
李洛儿颓然地跌坐回车里。一行人沉默着赶往端王府。
端王府内悄无声息，甚至要比往日寂寥几分，只在通往后院的小径上潦草地挂着几盏红灯笼，毫无一场喜事的气氛。
肃予霄远远地迎接了肃予君，他促狭地笑着问，二哥今日如何有空来此。
李洛儿款款一拜，说与妹妹分别出嫁后就未再见，原本做女儿时便与这个堂妹最为亲厚，如今更是亲上加亲，多日不见想找找妹妹说说话。
肃予霄说，如今不算妹妹了，那说你侄儿媳妇了，若是寻常人家，她和瑞儿都得唤你一声婶娘呢，便是我也要称呼一声二嫂。
李洛儿羞赧地笑了一下，说王爷折煞妾身了，之后便又拜了一下，被下人引着去找李萱儿了，只留下肃予君与肃予霄二人在闲话一些朝政时事。
李萱儿正在让下人张罗府里的晚饭，听堂姐到访很是不解，见到堂姐面色不善，更是疑惑。
李洛儿遣开下人，略带嘲讽地说：“府上这是准备喜宴席，不留我吃一杯酒么？”
李萱儿便想到为了给肃宣珉冲喜，府上今日从民间娶了一个女子的事情。可小七如今只有十岁，却一直病病殃殃，很多人暗里都说这个孩子寿数长不了，什么娶妻冲喜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连她这个世子妃都只是听下人报备了一下而已，不知这点不相干的小事为何会惊动堂姐一个王妃。
见她不说话，李洛儿睨了她一眼说：“你不知娶的那女子是谁？是叶忘忧！”
李萱儿听闻“啊”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中。
怪不得那嬷嬷说起这事有些匆忙和遮掩，也怪不得堂姐会特意登门。剡华寺之后，她派人仔仔细细查了叶忘忧却并未查到什么。她原以为叶忘忧只是一个与堂姐有宿怨的粗野女子，可她背后的一切却隐约指向明王府，越是什么都没查到，便越是让人心惊。而剡华寺叶忘忧那句“找过肃宣瑞”，也让她放心不下，她问遍王府里的人，得知肃宣瑞曾被一个女子打了，自那之后就对其念念不忘，甚至扬言非她不娶，那个女子曾让肃宣瑞去娶她堂姐。
那个女子便是叶忘忧。
虽然她还未想明白叶忘忧究竟与这些人有什么纠葛，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肃宣瑞娶李洛儿，但李萱儿明白，她不能让肃宣瑞与叶忘忧相见。
可这一瞬间的混乱之后，她便想到，不管为了什么，她的堂姐也深深厌恶着叶忘忧，李洛儿特意来说起这事，断不会为了她。
李萱儿佯装试了下眼角：“小七那孩子身子弱，也是让父亲母亲操碎了心，如今娶妻冲喜，也是好事。”
李洛儿急切地说：“萱儿，我的傻妹子！你大约还不知道吧，之前妹夫不知怎的见过叶忘忧，之后就到处找她，连我和我手下那几个丫头都问便了。这样你怎敢让妹夫与她见面？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她现在到底是小七的妻子了，我听说还是圣上赐婚的。”李萱儿露出一丝怯弱的神情，“所以，便是宣瑞他……也会顾忌兄弟之情伦理纲常的。”
李洛儿怒其不争：“男人若是冲动起来，还顾得上这些？更何况，你也说小七身体不好，这要是……后宅里让一个女子改名换姓也不是难事，更何况这王府之中。”
“那那……”李萱儿嗫嚅道，“若宣瑞真有意，我做妻子的也不便阻拦。”
李洛儿自然不信李萱儿是这样贤良之人，而李萱儿也明白堂姐大约是想借刀杀人，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突然，李洛儿起身，往李萱儿手里塞了个东西：“萱儿，我知道你我出嫁之后，便要为各自打算，这姐姐不怪你。只是，叶忘忧……”她摇摇头：“算我最后一个请求，就让她作为小七的妻子，消失在这里吧。”
李萱儿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把手连连往回缩：“姐姐，这使不得……”
李洛儿仍强硬地把东西塞给她：“萱儿，好好想一想，你会用得到的。”
肃予霄留着肃予君一起用饭，肃予君却坚持告辞，肃予霄一直将二人送出府外，直到看不到人影，才转身问李萱儿：“你堂姐和你说了什么？”李萱儿略一福身：“只说些女儿家的琐事，没什么意思的。”肃予霄看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王思儒等在端王府外不远处，见肃予君二人出来却不见忘忧，一直未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忘忧呢？”他追上去问。
肃予君没有理会他，突然策马狂奔起来，王思儒愣了一下，也策马追了上去，终于在几条街外拦截住了他。
他打马横在肃予君马前吼道：“我问你，叶忘忧呢！”
肃予君看着他：“你就是这样与我说话？”
王思儒没有做声，与他在黑暗中无声对峙着。
这些年他陪伴在忘忧身边，她是他的主人、是妹妹，她是他看着从稚嫩孩童长成豆蔻少女，长成他爱慕的女孩。这是一份无法诉说的情感，因为她只当他是哥哥，他也眼见着她思慕着另一个人。是的，这些年他陪伴在忘忧身边，他甚至先于他们知道那份感情的存在与生长，也知道这份感情的危险。
然而，一个是帝国的亲王一个是贵族小姐，而他只是一个最卑微的平民，他做不了任何事，除了默默守护着她。
肃予君愤怒之余亦生出一分感慨，当年只会伏在他身前卑微祈求的少年，如今长成英朗挺拔的青年，敢这样拦住他。他本应是帝国的栋梁之材，可是如今眼中只有那个姑娘。
“肃宣瑞那对父子是怎样的人你最清楚，忘忧一个女孩子被留在那里，万一……”
“够了！”肃予君呵斥道，“肃予霄无论如何也是个亲王，还不容你置喙。”
“是啊，他是亲王，他可以抢人，那你就束手无策了？带着你的人，去把她救出来啊！”
“你在命令我？”
“你这些都做不到么？”王思儒在黑暗中悲哀地摇摇头，“那你为何还要招惹她？她原本可以平安无事地生活在山庄，而你偏偏把她带到京城。到了这京城，她的生活便没有顺遂过，她哪次生病受伤不是因为你，如今更是落入这番境地。你到底能带给她什么啊！”
一柄长剑搭到了王思儒的脖子上，青容不知何时返回，他低声呵斥道：“注意你的身份。”
肃予君看着他说：“你以为我在南境不管不顾然后回来就招惹她？你见过别人家女人怎么生活吧，你以为让她在京城里这样自由自在又不招人耳目地生活是天经地义？你觉得就凭着你自己可以留在叶家、可以一路读书金榜题名？”
“我本是希望你能看好她，让她可以自由生活又不被人注意。”他压制住愤怒缓缓说，“可你们做了什么？！去皇宫跳舞！是怕人认不出来她么？！”
王思儒错愕地呆在原处：“为何怕人认出她，她不过是……”
肃予君一个眼神制住王思儒的疑问，他转头问青容：“事情办好了？”
青容收起剑，点了点头。
肃予君调转马头，策马走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