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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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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三月,去岁的冬天是靖安少有的寒冬,随着寒冬过去伴随着春天来临的,都是喜事。

    那些在去岁赐下的婚姻,陆续在春天有了结果,自年后靖安街头迎娶的声乐就未曾断过,走过街头满目都是红色和喜气洋洋的脸。

    对于叶府,李氏终于给叶羽寻了一个很不错的夫家,了却了一桩心事。而思儒作为叶府的门生,在会试中名列前茅,这终于也让叶鹏鸿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那个冬日早晨,忘忧突然被贵妃召如宫中之后,就一直未曾归家,叶府只听王府有人来报,说忘忧又生了病被带去别处修养了。叶家只是京城众多权贵中最不起眼的一家,忘忧又是深闺中的女儿,所以叶鹏鸿和李氏不能也没法去打听那日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何又被带去别处修养。

    李氏止不住埋怨丈夫,硬要把忘忧养在府上,打着不入流的主意,如今看来却只是祸事。叶鹏鸿被说得毫无反驳之力,每日郁郁寡欢唉声叹气,直到思儒顶着叶府的名号在春闱中取得不俗的成绩,友朋纷纷过来道贺,叶鹏鸿这才又抬起了头——官场之上,讲究的还是借力,这借着子侄的力量重振叶府的主意到底是没错的。

    而朝堂之上,据说一伙隐秘在边境多年的反叛势力终于被一网打尽,皇家多年的心腹之患终于被消灭,皇帝的心情不错,文武百官间也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肃宣明和骆英的婚期定在了六月,而李洛儿与肃予君何时成婚,却一直没有消息。自从去年婚旨下来之后,忘忧一直撺掇着骆英退婚,只要骆英表现出一丝不想嫁的念头,她想着便是拼了性命得罪了贵妃,也要闹到肃予君同意取消他们的婚约。

    然而骆英的豁达其实只是看穿命运后的服从和顺应。

    “又能怎样呢?”骆英问,“你我再离经叛道,也是家族身份庇佑下的离经叛道,脱离了这些锦衣玉食的供养,你我能做什么呢?靠穷苦的夫家供养着?还是去给人做秀娘做丫鬟?那个时候别说肃宣明了,怕是肃宣明家里小厮的大腿,都得争着抱呢。”

    这话忘忧无从反驳,只能说:“反正不能是肃宣明,京城有权有势的男子多了,肃宣明那德行你知道的,不能是他!”

    骆英好奇地看着忘忧:“那你说说,有哪个德行好过他的?”

    不知怎的,忘忧想起了端王府肃宣瑞那三人,竟然一时语塞。确实,权贵之家不过如此。

    见她不说话,骆英说:“你我最多是跳出一个小小的圈子,让自己活得舒服些。更大的圈子,别说你我了,就是贵妃皇后,她们也跳不出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便是跳不出的圈子,我也会让自己活得好好的。”

    忘忧只能点点头。

    骆英便又笑着说:“再说多少有你的关系,肃家不会把我怎样的,这要是到了别家,我可沾不到你的光了。”

    肃宣明不管私下怎样,表面上还是守礼,且他内心所求,还是要仰仗依靠他父亲的,这样她总还是可以护着骆英的,这如果是别家可全然没有办法。想到这里,忘忧总算觉得,骆英嫁过去不至于太糟糕。

    春暖花开之际,京城的社交便又活跃了起来,骆英便接到了剡华寺的请帖。

    位于京郊剡华寺是个历史悠久的寺院,院里僧众不多,但各个精通佛法,是各家权贵的座上宾,住持诲弈大师更是宫里的常客,经常给皇帝陛下讲经布道。

    每年春季,剡华寺便会开坛讲经,但邀请的只有京城最显贵的那些人,之前无论是叶府还是骆家,都入不得剡华寺的青眼,但如今却接到了请帖,显然是因为明王府未来长媳的身份。

    由于去年被绑架的事情,忘忧再也没去过任何寺院,但这次骆英却劝忘忧一起出去走动走动。

    “人家请的是‘王府长媳’,又没请我。”忘忧把请帖撇到一边笑着说。

    “便是去了又能怎样?”骆英说,“那我就用‘王府长媳’的身份去会会大师们,看看这面子有多大作用。”

    最终,忘忧还是被说服一起去了,因为剡华寺位于幽谷之中,据说三月山中的桃花清泉,堪比仙人之境。

    俩人一起乘车马出了骆府,忘忧才发现随从比以往多了一倍,她取笑骆英“王府长媳”的名号还是好用,不仅面子大排场也大了。

    骆英向外努努嘴:“再大的面子,我也请不动青容大人。”

    忘忧这才发现,青容也带着一队人马,跟在骆府的随从中。他并没有跟她打过招呼或说过任何话,一行人只穿着普通侍卫的衣衫,看起来像骆府的人马。

    忘忧咬着嘴唇陷入沉默。自被送到骆家后,她就再没见过肃予君。可她能感受到,她的生活已经被仔细安排过,就像在这京城十年来的生活,虽然她没见到他几次,但他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处处周到,体贴入微。

    可是为什么呢?他照顾她,替她安排好一切,究竟想怎样呢?金丝雀养在笼中,捧在手上,也期待着一曲婉转的啼鸣,总不会想着有朝一日让它振翅高飞吧。

    但他又凭什么呢?他凭什么织出细细的笼子,把她养在其中?她凭什么不能在山里做一只麻雀?

    他这样自以为是,又算什么!

    她恼怒地摔了窗帘,颓然地坐在座椅中。

    车马行至半山,再无可行之路,通常入寺之人都会下车徒步上山,一来在佛法之前以示来者虔诚谦卑,二来这山间风景也是优美,缓行赏景也是一番乐事。然而考虑到忘忧身体,还是请她上了步辇。

    下山接应的侍者见了却愣了一下。剡华寺能承皇恩,显然并不只靠着精通佛法,寺里在人情世故上也是通达精深,所以无论谁进山,都会早早派了人到山门迎接。然而侍者虽知骆英要嫁入明王府,但到底只是长媳不是王妃,能请她也只是给王府面子,想着两位赐婚明王府的姑娘,若只请一位,未免显得寺里太势利,便一并下了帖子。但未曾想,明王身旁赫赫有名的贴身侍卫,今日竟然护送着她过来,并且还带着另一位不知是谁的姑娘。

    侍者腹诽着办事疏漏的同门,但面上却依然谦恭而不动声色地把她们引上山。侍者一路给她们介绍着山间景色以及佛法典故,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者。显然,步辇上的姑娘不是骆家女儿,大约是朋友,但这种深闺小姐的身份,便实在难以猜测了,不过他吃惊地发现,那位青容大人护着的竟然是这位小姐,而不是骆家小姐。这个发现甚至让侍者忘了掩饰自己的目光,结果被青容狠狠地瞪了回去。

    侍者垂眸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对忘忧也越发客气了。

    侍者引着她们到事先安排好的客房安顿下来,为事先不知要来两位故而地方狭小而连连道歉,骆英连说无妨,并捐了些香火钱,侍者这才退下,并告诉她们今日可先行休息,在周边逛一逛,讲经安排在明日。

    寺里惯于接待贵客,故而院落其实并不狭小,四周景色优美禅意深幽,饶是骆英也赞叹不止。

    “你看,嫁入皇家也确实是有好处的。”骆英笑着对忘忧说,“如若不然,我是没机会到这里来。”

    “喜欢叫你家里给你建一座好了。”忘忧说,“你家又不是拿不出那些银子来。”

    骆英笑着摇摇头:“这显然不是银子的问题嘛。”

    俩人正在这佛光普照之下讨论金钱权势的俗事时,突然听到外面似有争吵之声。骆英竖着耳朵听了一下突然说:“我怎么好像听到李洛儿的声音了!”说罢,扯起裙子准备出去看看热闹。

    骆英身旁有位年长的嬷嬷伸手拦了一下:“小姐……”骆英转身就要呵斥她,但那位嬷嬷却看着她很坚决地摇摇头:“小姐,这里不比家里。”

    骆英转头看忘忧,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往日里忘忧比她更爱凑这些热闹。忘忧看了眼嬷嬷,对骆英摇摇头,她如今是跟着骆府的名义出的门,不想给她添麻烦。骆英又想派个小丫鬟出去打探打探,也被嬷嬷阻止了。忘忧笑着安慰道:“别去管她,我累了,咱们就在这聊聊天喝喝茶吧。”

    骆英坐着喝了半天茶,终于开口说道:“我忽然觉得嫁人不好了,有人处处管着你。”

    这回轮到忘忧笑:“可是你说的,跳出一个圈还有更大的圈等着你,总会有人管着你的。”

    骆英叹气:“李洛儿知道你在这,不知道又要翻出什么花样,早知道不来了。”

    忘忧身体不好,没有力气折腾,整个人变得和顺了很多:“随她去吧,不会怎么样的。”

    闲话间,进来过一个侍卫,这个小侍卫年纪不大,告诉俩人刚才是李家带着众多侍卫入住了寺院,寺里说佛门净地刀枪又是凶器,不便带这么多进来。李家的人也说李洛儿之前被劫持过,所以为保安全不得不带。寺里的人也不高兴,便和李家管事儿的吵了起来。小侍卫人很活泼,说起话来绘声绘色,把李家仆从、寺里僧众的面貌语言学得惟妙惟肖,一个人简直就是一出戏。

    骆英和忘忧彷佛亲临现场,满足了凑热闹了心,临了骆英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没见过你,你怎知道去打探的?”

    小侍卫告诉她自己是青容大人的手下,是青容大人差了他去打探情况,回来说给两位小姐听的。

    “最后寺里怎样处置他们?”忘忧问。

    “留下了一些人些,剩下的去山下候着。”小侍卫说,“寺里也增加人手守着那院。”

    小侍卫说完了,高高兴兴下去了。骆英还沉迷在看热闹的氛围中,愤愤地说:“怎不见给我们增派人手,明明你也是被绑架过的人。”

    忘忧陷入寺院平和的气氛中,说道:“有青容就够了。”

    “他还真是宠你啊。”骆英突然没有没尾地说道。

    第二日早课之后,忘忧二人便被请去听寺里的师傅讲经。

    讲经的地方在一处山间突起的岩石处,旁边一棵大树又恰好遮蔽了部分岩石,此时正直春景,树上只有繁花尚无绿叶。几个蒲团放在树下,阳光透过枝桠照射进来,暖意融融又不至于太刺眼。身后是自山间一泓瀑布,水流在青石上撞碎散开,形成更细小的水滴,被阳光辉映出了虹影。

    二人一过来,便见到李洛儿李萱儿姐妹俩坐在最前排,李洛儿倒是未曾想会见到忘忧,愣了一下。

    忘忧跟她点了一下头,就跟着骆英走向后面的蒲团,李洛儿却板着脸纹丝不动。

    人都到齐了,一个穿着青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在最前面的蒲团上坐下,双手合十轻诵了一声偈语,下面小姐夫人们也都回礼。

    年轻僧人法号铉安,是寺里这个辈分中年纪最轻的僧人,年纪轻却辈分高,因的是出家前不俗的家世和本身聪慧,年纪轻轻就精通各类佛法。

    铉安像前略一看,就看清今日来听他讲经的这些女子。几位公主、王妃已讲过多次,他还是有几位府上的常客。新面孔只有李家姐妹和骆家女儿。这三人都分别被赐婚进了王府,成为剡华寺的座上宾都没什么问题,但身份背后的幽微确认让寺里最老谋深算的长老都犯了难。请或不请,如何请,请了又如何安排,都是难题。最后还是铉安定下来,请便一起请,便一视同仁,全然不看他们夫家利害,只当是世家小姐,坦荡便无错。

    只是,骆家带过来的那位姑娘却让人猜摸不透。

    剡华寺规矩森严,任是世家,这样不请却自带着宾客,也是失了礼数,剡华寺也可以不接待的。但在两位姑娘身边随侍的却是明王的贴身近卫,而王府准王妃明明是李家嫡女,骆家的女儿只不过是嫁给明王长子。

    铉安看向那个姑娘,只见她生得明媚动人,初春桃花下,容色比这些世家小姐还要美上三分,只是,身体看着似乎不太好。

    铉安微微一笑。

    任她是谁都无妨。佛前众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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