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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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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忧并未等来肃予君的解释,便哭晕在了他怀中。胡太医又一次被紧急宣了过来,他切过脉之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小心翼翼地说,叶姑娘不宜再情绪起伏了,还是让她回自己熟悉的环境吧,家人或者朋友在身边对她或许更好一些。肃予君思量再三,把她送到了骆家的山庄。

    骆英被指婚给肃宣明,骆家心愿得偿仍不敢懈怠,怕娇养放任惯了的女儿入不得皇家的青眼,便把她放到骆家山庄,找来些教养嬷嬷,教一些规矩礼仪。骆家行商之人思维活跃讲究实干,除了一般的女红妇德之类的,觉得女儿需要懂得更多,于是上下九流各个行当都被依次请了进来,要教授骆英一些为人妻为人媳该知晓的东西。是以整个山庄竟然热热闹闹,喜乐非常。

    肃予君料定忘忧是喜欢这种热闹的,在加上她与骆英本就是挚友,简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去处。忘忧离了冷清的王府和关系越发交恶的肃予君,心情竟然真的好了很多,病情也有了好转。

    几日之后,王思儒也奉命住进了骆家。王思儒已到了春闱备考的最后阶段,骆家山庄离着学堂远,又每日人来人往喧闹非常,并不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但听闻忘忧需要亲友的陪伴,便打点了行装住了进来。忘忧这半年来接连的不测,他身份低微无力插手,只能望着忘忧如一叶薄舟飘零在外,于是便更加发奋读书,希望能一举多得功名,将来也可以护她周全。

    忘忧如今身娇体弱,不复往日活泼,天气已过隆冬,开始转暖,她却还每日拥着狐裘蜷缩在屋里。骆英见她每日神情郁郁,便趁着一日天气明媚,强行拉着她来到院子里,又唤来个杂耍班子给她表演取乐。杂耍班子表演地起劲,最后还弄来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给她摸着玩。往日这些都是忘忧最喜欢的,如今她身体不适,看了也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挺好的”,就再无其他。

    骆英有些着急,说:“这已经是最好玩的师傅了!不像教女红的嬷嬷,简直能让人哭出来。”

    忘忧想起整日板着脸的嬷嬷本想附和两句,转念一想却被震惊到了。她惊问:“这杂耍班子也是来教你本领的?嫁入王府还需要扔球?”

    骆英忽而扭捏起来,倒不是因为嫁人的事,而是因为一个闺秀要学杂耍确实很让人尴尬,她别别扭扭地交代:“骆然说了……偶尔变个戏法什么的,也是夫妻情趣……”

    忘忧不能想象任何人与肃宣明之间会有何夫妻情趣,又惊叹骆然的不靠谱,最后起身回屋去她药罐子里抓了一把药,想了想干脆把整罐塞到骆英怀里说:“这个你拿着,到时候药死他。”

    骆英神色又扭捏起来,忘忧望之又大惊,问:“骆英你怎么了?!你该不会是真想嫁给他吧!肃宣明有多可怕你不是不知道吧!你要点个头,我下次见到他就砍了他!”

    骆英赶紧拉住忘忧:“知道的知道的!听你说了好多次了!但你要知道,我生在骆家便要听家里安排嫁人,至于所嫁何人其实于我并无所谓——至少,肃宣明皮囊看起来还算不错。”

    忘忧气鼓鼓地看着骆英,怒其不争。以前她以为骆英活得潇洒,但没想到她也只是迫于命运的无奈,她的放纵,只是骆家笃定她会妥协后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家族、权势、金钱层层叠叠织就的网,将这些女子们一网打尽,谁都别想逃脱。于是,她便又开始哀其不幸。

    “所以去毒死他!”忘忧说,“他娶的是你家族,不是你。他虽是王府长子,但并没那么重要。只要你家的势力还留在王府,你便是当寡妇也是王府的寡妇,没人会为难你。”

    门外传来一声媚笑:“哪有还没过门,就唆使人家毒死相公的?”

    忘忧转头一看,是一位青衣女子。那女子步伐轻盈却又缓慢走过来,身姿比声音还媚,忘忧刚要斥责她,却发现这是一位盲女。

    盲女走到忘忧面前,向她行了礼:“珧娘见过叶姑娘。”接着她转过去拉起骆英的手说:“哪里至于毒死。便是嫁个不喜欢的人,日子也可以快活地过啊。”

    骆英告诉忘忧,这个女子叫做珧娘,是京城最有名的歌舞班子首屈一指的舞技。虽然眼盲,但起舞时舞步曼妙精湛,被骆家请来教骆英跳舞。珧娘举手投足间,便带着十分的风情,忘忧不能想象骆英这样策马大漠的女子扭着腰肢走路,最后忍不住说:“你们家不要太离谱。”

    珧娘只是笑着说:“没关系的,舞不在于他人怎么看,只在于自己的内心,自己跳得开心,便是最美的舞步。”

    这位叫珧娘的舞伎人生也颇为传奇,据说她原本生于一个渔家,因从小就曼妙温婉,在那个小小的渔村,初长成少女时就惹上了一身的流言。十五六岁时,珧娘在河边救了一个落水的秀才,却未曾想不仅没被感谢,反而被书生的妻子诬陷勾引她相公。

    “于是我便真勾引了那个书生,我们一起私奔了。”珧娘说。

    那书生自然不是什么良人,路上花光盘缠走投无路,就把珧娘卖入青楼。在青楼里,珧娘倒也没寻死觅活,反而是学了舞,靠这无人能敌的舞技行走于京城豪门。

    “那你眼睛是如何瞎的?”

    “看透了这世间种种,便觉得没用了。”珧娘笑着说。

    既然珧娘不愿说,忘忧也没多问。不过她确实是个妙人,别人多少都因着下九流的身份,在骆家豪华的宅院里拘谨小心,珧娘却如生在这里一般自在快活,并未把骆英和忘忧认作主子只当是妹妹,于是她们总是凑到一起,听珧娘讲一些江湖趣事闺中秘闻,每每酒到酣处,珧娘就会起身给她们舞上一曲。

    忘忧喜欢她的舞姿,曼妙舒展,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跳舞,而不是为了取悦谁。

    春意渐浓,人们开始换下厚衣,忘忧却还裹着狐裘。院中小酌的时候,骆英和珧娘喝着酒,忘忧却捧着一晚草药茶喝。

    珧娘听她埋怨着药苦难以下下咽时,一把夺过忘忧的药泼洒了出去:“妹妹正青春年华,何苦每日浸泡在这苦水里。”

    骆英急忙呵斥她不要放肆。珧娘却毫无惧色地说:“我知道,妹妹是受了伤,才每天要吃这些药。”她绕到忘忧身前,轻轻点着她的胸口说:“那妹妹想过是因何而受的伤么?”

    “妹妹这样金尊玉贵的是被人宠在手心里的,所以伤你的只能是宠你的人。姑娘越觉得自己需要医治,就会越觉得自己受伤严重。可是,那些事情真的会伤到你么?”

    “困住妹妹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心罢了。”

    忘忧制止了骆英的呵斥,她平静地说:“你说错了,我是中毒了。”

    “中毒和受伤,有区别么?”珧娘拉起忘忧,褪掉她身上的狐裘,“不如跟我一起跳一曲。”

    忘忧皱着眉被她拖了起来,但她没有拒绝。

    “你不开心。”珧娘说。

    “像你说的,我金尊玉贵有人宠爱,我有什么不开心。”忘忧僵硬地动着脚步对珧娘说。

    “我这样的才是开心,妹妹像我么?”珧娘拉着忘忧转了个圈,然后又凑近她耳边说。

    “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忘忧又问。

    珧娘说:“因为我这样妖娆美貌,人人都喜欢我啊。”

    “以色侍人不能长久。”

    珧娘绕到忘忧身后,抚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笑着低语:“妹妹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说话像个老夫子。以色侍人以心侍人有和区别?人心善变,用心就能长久?心是你的容色也是你的,又何必分个高低?还有,为何要‘侍人’呢,自己快活不好么?”

    初春的风还带着一丝凛冽,但随着珧娘的曼妙舞步,吹入了忘忧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像初生的嫩芽,开始在这风里伸展生长。

    忘忧跟着珧娘跳完一曲额头已布满薄汗,珧娘笑着问:“我来教你跳舞可好。”

    未等忘忧说话,骆英一旁说:“确实,比我跳得好。”

    珧娘说:“因为你是喜欢跳舞的,跳舞时,你是欢愉的,不是么?”

    开始,忘忧却并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跳舞,但她努力模仿珧娘手足腰肢的动作时,确实忘记了心中的烦忧,她喜欢那种生长舒展的感觉。渐渐地,她确实爱上了舞蹈,有时半夜睡不着,便会从床上起来,在院中的月下舞上一曲。侍女劝她不得,只能拿着外衣在夜色中焦急地说:“姑娘,别跳了,夜里太凉了,会着凉。”

    忘忧只是学着珧娘那样笑着,把指尖放到小侍女唇边说:“嘘,不要说话,看我跳得怎样?”

    小侍女不知怎的羞红了脸,只是小声咕哝着:“姑娘,你再病了,王爷该怪罪。”

    “管他作甚。”忘忧笑着摸了下侍女桃色的脸颊,又跳开了。

    思儒把自己关到另一个院落,每日只做两件事:学习,看忘忧。见忘忧又跟骆英她们一起喝酒总要念叨几句。这时珧娘就拉着他一起入席,笑着说:“公子这日这样教人做事,将来没姑娘会喜欢。”

    端正的读书人王思儒受不了这样的调笑,皱起了眉头。忘忧却伸手抚过他的额头:“思儒哥哥,你不要总这样皱着眉头。”

    她笑得清甜,思儒却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她不似从前那样懵懂无知,虽说是长大了,但这种成长不知怎的让他心慌。

    思儒突然说:“忘忧,等我考上了功名,我带你走好不好?”

    忘忧惊异道:“去哪里?”

    他一直有个心结,觉得当年是他在山庄弄丢了她。那一日,如果他能看好她,她便不会被带到京城……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思儒说。

    珧娘先在一旁笑了起来:“少年的承诺真是动听呢。”

    忘忧也笑着说:“那好啊。”

    思儒开始失眠,失眠时他便开始在山庄各处溜达,这日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忘忧的院子。他隔着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敲门进去,望见侍女提着盏小小的灯站在一旁看着忘忧。

    而忘忧赤脚薄纱地站在院中。

    思儒急忙上前唤侍女给她拿来衣服。忘忧拉他坐下,思儒挣扎不肯,坚持要她赶紧回到床上。忘忧发起火来:“让你坐好就坐好!你再这样,我在外面站一晚上!”

    无奈,思儒入座针毡地挨在院中石凳上。

    忘忧退后两步,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她广绣轻挥,极轻旋转了一圈。

    她在月下翩翩起舞,朗月的清辉洒落,她如月下仙子,舞步曼妙不可言。

    一舞毕,思儒只觉得万籁俱寂。

    月下清风美人,人间致景。

    忘忧跑过来牵起他的手问:“我跳得怎样?”

    思儒的心在一瞬间开始剧烈跳动,他说:“忘忧,你以后别在人前跳舞。”

    我怕,他们会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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