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归巢
顾佳音从小练字,她平庸的童年因为一手好字得到过许多褒奖。
等到五月初东大的诗画展,学校几轮选举下来,她写的行书被东大有名的书法家沃兴华看中,也就连人和字一起被送进了挪海市二十七届全国书画展会。
恰巧赵屿为讨赵老爷子欢心,难得附庸风雅逛一回画展。还叫上家中出了书法界大拿的姚朔一起把关。
连挑了两幅名家的丹青以后他们又绕了好一圈。
走到里间两人准备离开,刚一迈进,身旁陪同一路的姚朔突然得了几分趣味,抬手虚指牌匾下的顾佳音说:“赵二哥,看那妞。”
他果然看过去,他有一刻晃神,然后想起他们曾在酒吧见过,还是不施粉黛一脸的干净,只是多了行笔起落的淡然神态,看得他心跳一顿。
“哟,像是有点东西,赵二哥咱们去围观。”
姚朔也是人精,一眼看到赵屿的愣怔,笑嘻嘻拨开了人群,走过去:“姑娘,我这位朋友的爷爷,八十高寿,你说什么样的字合适?”
久经商场,从小又受尽父辈的熏陶,姚朔的话说得很漂亮。
顾佳音这才注意到两人,真提笔给他写了一句诗,事后赵屿想来也就那样一回事儿,偏偏妙在顾佳音一眼看出他们身份不凡,知道他要的不是“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这种俗套的话。
她把字写在木雕泥塑上,小小两行完美地奉承了赵家这位开国大将那不肯服老到死要为国奉献的心。
接过那只鹰雕时,赵屿碰到顾佳音冰凉指尖,忽觉有些瑟缩。
“谢谢,我叫赵屿。”他条件性伸出手,带着些商业化的语气开了口。
“你好,顾佳音。”她攥了攥手指搁下笔,随即伸手出去。
“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这真的太有心了,事后一定好好谢你。”当然是带了私心,留联系方式是他们圈子里约人的第一步,有些暗示不用说的太明白。
“您不必客气,这是我工作范畴之内的事。”
赵屿还想再争取争取,偏偏又是第一回被人拂了面子,加之顾佳音被催促着给别人题字,他再不好意思打扰。
出了门以后姚朔瞟了几眼赵屿试探着开口:“赵二哥,你该不会真要送这个吧?不值钱的东西送到老爷子面前不太好。”
“我会找沃兴华亲自拟字,就写这两句,还有刚拍回来的那枚象牙雕花一起送到老爷子面前,值不值钱不重要,寓意合他心就成。”
毕竟是自己爷爷,赵屿多少还是懂的。他是家里的老幺,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说到底送礼送的是心意,老爷子一生辉煌,到如今还能缺什么。
姚朔意有所指再谈到顾佳音,赵屿也不再接话,只惜字如金评价了一句:“挺好一姑娘。
后来在宴会上,顾佳音那两句诗真替赵屿讨得了老爷子欢心。觥筹交错间杨淮瑀也问他:“赵二,哪搞来的小把戏?”
他讳莫如深看一眼杨淮瑀,又举杯与他碰了碰说:“淮瑀,我突然觉得圈子外的女人才有意思。”
杨淮瑀喉结滚动吞咽下杯中满是金酒香气的佳酿,仿佛在思考他话里含义,还带了些苦恼模样,“怎么个有意思法,你说给我听听?”
两人并肩走到露台外面,袅袅凉风迎面吹来,赵屿抿着唇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乍见之欢觉得有意思,到底玩谁不是玩。”继而他又回头郑重看他一眼,“淮瑀,岑晚凝那边你可得加把劲了,她可是打着给你前女友赵琳报仇的名号来的。”
良久沉默以后,他迟疑地开口:“赵二,这不重要。”
“随你吧,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毕竟谁能玩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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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楼下有一棵梨花树,到了四月,芳菲无限。晚风来,花瓣落到挡风玻璃上,似风前雪,似雨馀云。
顾佳音抱了书过去,就见到杨淮瑀那辆开着雨刮器停在樱花树下的银色跑车,车牌挂沪a77777。
记得他才开始追岑晚凝时也是这样把车停在这里,起初会有自信女生去敲窗要联系方式,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有人会去打扰,那些三五成群回寝的女生最多只敢打量几眼流畅车身,感慨一句帅哥与她们无缘。
等到顾佳音走近,是杨淮瑀先叫住她,一把温润嗓音轻轻喊她:“佳音,回来啦。”
也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动,她有一瞬竟然以为两人相熟已久,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像是共同屋檐下生活,疲惫一天的她回家,到玄关时见他在客厅等她,听他轻唤自己的名字。
又清醒过来,如此龌蹉的虚妄幻想让人难以正视。
顾佳音轻不可闻一声叹息后抬起小脸对杨淮瑀笑。
“佳音,待会儿还有事吗?”杨淮瑀惊异于自己今晚的急切,多少有些情绪不稳。
”没有了。“
”今天外滩有烟花。“杨淮瑀话语一顿还是发出邀请:”你想看吗?“
”现在吗?“
”嗯。“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撞进顾佳音心口,又想起杨淮瑀对岑晚凝的偏爱,那些关心和宠爱是否可以分一点给自己呢?
人的贪念是一经升起就难以磨灭,她终于如愿坐上他的车,梦里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得以实现。
等他驱车到外滩以后,人群已经密集,挺多人围在那里凑热闹。
烟火沉沦于万国建筑背后,起起伏伏一派纸醉金迷之象,夜风一阵阵袭来顾佳音微微抖了一下肩。
杨淮瑀注意到她这微不可察的举动,脱了外套披在她肩上。
她第一次见他时也是如此,他宽阔的肩背与窄腰,在脱衣时都带着一气呵成的性感。
大约,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变过。
杨淮瑀陪她在风中站了一会儿,静下来后生出些欲望,心中难耐烦躁就伸手去摸烟,埋头点烟时动作又是一顿,才侧着头问她:”可以吗?“
顾佳音小脸微红,点点头又紧张地收回视线假装抬头看天。
那时顾佳音只觉杨淮瑀点烟时身影寥落,但忘不了霓虹漫天的外滩光景下,他顶一张风流冷峻的皮囊礼貌问她,是否可以吸一支烟?
多年以后再想起,顾佳音也不忘自嘲笑一笑,美色误人。
”杨淮瑀。“顾佳音喊他名字却不见回应,是声音太微弱淹没在喧沸人声里。
她只当他吸烟入了迷,就侧头呆呆看他一张凌厉侧脸隐在徐徐烟雾之中,身上单穿一件棉麻质感白衬衣,身姿在尚有湿寒气息的四月天挺拔坚毅。
顾佳音想,白素贞于断桥之上遇到许仙,心绪百转千回亦不过如此吧。
察觉到她目光,杨淮瑀移过眼来看她,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吸了烟的嗓子多了丝沙哑,”走吧,回学校。再晚宿舍就要关门了。“
也不等顾佳音反应,他已经替她拉开车门。
她读不懂他的言外之音,也不知道他一时兴起带她看这场烟花只因为什么。
他一早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偏任由她欣赏,知自己一张好皮相有足够魅力吸引女人却不出面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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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期末,顾佳音逐渐忙起来,也不再见杨淮瑀来找岑晚凝。两人各怀心事看烟花的夜,成了独属于他们的秘密。
期末结束后,滑板社办了场露营活动,宋晓是个爱热闹的主,就拖着顾佳音参加。
李森开一辆山地越野车,时不时回头和她们聊天,几辆车到山顶就熄了火。
大家打开车门迫不及待往外冲,宋晓张开手臂露出几分刚得自由的畅快,大声对顾佳音说:“佳音,这真的太惬意了。”
年轻人的兴奋似乎比毒辣阳光还要爆烈几分。
顾佳音蹲在树下乘凉,又因忘记带驱蚊水,裸露在外的手臂被蚊虫叮咬后忍不住痒就伸手去挠。
手臂留下几道红痕,正在难受的时候赵屿朝她走过去,打开一金色雕花的圆形锦盒,抹了白色膏体到她手臂。
赵屿握紧她要收回的手臂,给她把药膏揉开轻声取笑道:“山上野虫子多,驱蚊水也不知道带?”
然后顾佳音才想起他来,只记得他姓赵,支支吾吾喊他:“谢谢你,赵同学,我自己来吧。”
赵屿也不再强求,把盒子塞到她手上,目光直直盯住她:“我毕业了,不能再叫同学。”
在这艳阳天,顾佳音皮肤的白更加细腻亮眼,透着珍珠色泽。赵屿抬手去替她遮太阳,又觉得不够,鬼使神差把脸上墨镜取下来架在她鼻梁上。
“我去年就毕业了,你得叫赵师兄。”
顾佳音这才抬头看他,赵屿左眼睑处有一颗泪痣,在白日光影的劈杀里容色显得尤为闪烁。
宋晓看到两人靠得近,对顾佳音使了眼色就又去到人堆里欢闹。
等到夜里,大家打开车门放震耳欲聋的音乐,车顶立着“liberty”字样的灯牌在夜空下闪烁,刹那安静又能听到蝉鸣,是一种极奇妙的体验。
所以说世家子弟总是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处变不惊,他们连享乐的花样都那样多,新鲜事物总是第一时间接触,什么都玩过才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李森有钱又愿意带着社团里的朋友一起玩,于是明明不相干的人们也短暂聚在了一个圈子里。
“佳音,赵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宋晓和顾佳音挤在一个帐篷里,手枕在脑袋下面,直直躺着,透过帐篷的透明顶看星星。
“我和他不熟。”翻了个身,睡意袭来,顾佳音回话时满是鼻音。
“他和杨淮瑀是一届的诶,听说还是发小。果然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
“他认识杨淮瑀?”睡意顿时消去半分,她侧回身子去问宋晓。
“对啊,据说他和杨淮瑀一个大院里长大的,以前读书两人就没分开过,只不过杨淮瑀读书更有天赋些。”宋晓有些犹豫然后才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开口:“玩一玩可以,别和他们当真。”
那时顾佳音只为认识了杨淮瑀朋友而开心,裹挟着笑意说:“宋晓,胡说什么?”
后来想想,其实很多去宿命式的预兆给过她提醒,只是那时单纯,什么也想不到。
夜很深的时候,也有人没睡。李森跟在赵屿身后陪着他喝酒,两人离大部队远,就为了畅快聊一会儿天。
李森拿了烟卷递给赵屿,“赵二哥怎么样挺有意思的吧?”
赵屿长长呼一口气说:“是挺有意思的。”
似乎深夜人更愿意坦诚直面自己,他语无伦次的话让李森错觉,似乎他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