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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祸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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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玉岚怔了神,那低沉的声音似有回响,荡了几荡,激得她全身震悚,她后退半步,又碰到身后那只手臂,一个激灵把它挥开。

    对面之人身形未动,微微侧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方才那点暖意顷刻消散,她面上满是错愕,唇瓣轻动,却没发出声音。

    “你疯了?”

    谢闻璟读出了她的意思,眼睛稍眯,头顶的火把投下橙红的暖光,不及他眼底。

    客星守毕,天子绝嗣。

    他一直在等这一日,有人到底是沉不住气,倒省了他一番布置,也不枉商老日日嘱咐,让他莫要再生事端,惹祸上身。

    这回他可真是什么都没做,不过是隔岸“观火”。

    思及此,谢闻璟的眼神愈发晦暗,莫名的兴味在眼底翻涌,银朱色长袍衬得他笑颜粲然,较之往常的华美贵气,多了分肆意的邪气。

    仿佛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杜玉岚突然想到了画册里的红狐狸,倦懒地伏在石头上,眼角上扬,睨着画外的人。

    “世间罕见,妖冶魅惑,世人惊艳,称之为祥瑞,有心怀恶念之人寻其踪迹,伤之,红狐负伤逃逸,匿于深山,多年后现身世间,灾祸同降“。

    她想到画旁的注说,细思稍许,只觉得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

    领路太监在一旁急得直冒汗,恨不得冲上去拽着两人赶去东宫,却又怵着洛七那张冰块脸,终于恨恨地踱了两下脚,喊道:

    “世子和姑娘日后再叙吧,当下还是见太子赶紧!”

    洛七被这尖嗓子震得“啧”了一声,恨不能点穴位让人闭嘴,压着火气道:

    “公公急什么,这都到少府监了不是?”

    太监哽了一下,连忙道:“如今天色已晚,太子这两日身子又不适,奴才怕误了就寝。”

    杜玉岚狐疑地瞥了太监一眼,隐约察觉到一分不对劲,心思一转,定了定心神,道:“世子许是公务在身,小女子不宜继续叨扰,告辞。”

    她垂眸施了一礼,没看到身前那人轻蹙的眉头。

    “莫要介入他人的因果。”

    夜凉如水,这声叮嘱听不出情绪,杜玉岚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沉声答道:

    “这也是我的因果。”

    谢闻璟稍显疑惑,没想出他们二者有什么干系,只是定定地看着姑娘向前走去。

    离了火把,前路没于黑暗,漾着橙红暖光的千色缎裙慢慢黯淡,似椋鸟掠过夜幕,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影。

    不过百米的夜空中耸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时有暗金闪过,似是祈元宫的飞檐。

    谢闻璟心里忽然一紧,又像生了怒意,右手五指张开又旋握成拳,冰凉的指尖刺入掌心,他眸子一颤。

    方才他……是怎么了?

    陌生的情绪稍纵即逝,谢闻璟面上头一次没了表情,他吸了几口冷气,习惯性地扯了一个笑脸出来。

    这副神情他做了许多年,今日竟觉得僵硬无比,他快步上前,心里的恶意掩盖了那抹复杂的情绪,低声道:“我带姑娘去。”

    杜玉岚被吓得一怔,只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藏着冷光,隐约与往常不同。

    “世子,您……还好吧?”杜玉岚驻足,试探地问道。

    谢闻璟没有看她,只是催促道:“要去见太子可得抓紧,再耽误宫门就要关了。”

    杜玉岚轻咬下唇,默不作声地跟上,心已然悬了起来。

    谢闻璟盯着愈来愈近的嘉福门,只感觉心里拉扯得紧。

    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该死。

    自投罗网的蠢货,该死。

    想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不自量力的家伙,该死。

    ……

    他浪费时间教导这样的人,也该死。

    谢闻璟自嘲地笑了一下,像是摆脱了什么,步伐轻快了不少,忽地瞥到身边之人没了踪影。

    他驻足转身,看到那张冷峻的小脸,露出一抹促狭的笑。

    “怎么,怕了?”

    杜玉岚攥着督学给的玉佩,脸色略白,回首看了眼兴庆殿的方向,又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已经过了一刻钟多。

    她垂首上前,纤细的臂膀仅着薄缎,微微发颤。

    红色的穗子自指缝露出,谢闻璟看到了玉佩一角,眉心一跳。

    领路太监早已候在嘉福门边,禁卫远远地向二人行礼,随后抬起了门闩。

    宫门声响沉闷,极淡的光铺在地面。

    一条笔直的甬道延申向前,新铺的小青砖严丝合缝,路的尽头祈元宫朱门紧闭,两旁各燃着数只火把,火光明亮,映得墙上的金龙宛如活物,熠熠生辉。

    守在祈元宫前的几个侍卫以目示意,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投在地面,来人行至路中,着圆领土红桐袍,配银色甲胄,左手按剑,高幞头下鹰目冷凉。

    御林军副都,刘步峙。

    倒是陌生的面孔。

    谢闻璟淡淡地瞥过,眼睛一垂以表敬意,刘步峙倒俯身行抱拳礼,旋即直起身望着他们。

    二人目力极好,都窥到了对方面上的那分深沉,心思稍动,但又望向立在宫门正中的身影。

    纤腰楚楚,衣缎飘然,脸上稚气尚存,轻灵的杏眼四处扫视。

    这分明是来兴庆殿赴宴的女眷,缘何到了这?

    领路太监站在暗处,生怕人家瞧不见他,歪眼斜嘴地丢了一百个眼神,躬身摊着胳膊就往里引。

    快着些走啊,人都齐了,好戏就该上场了。

    几道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杜玉岚断断续续地呼出一口气,放下了一直攥在手心的玉佩。

    她深深地望进谢闻璟的眸子,回答了那个问题。

    “我不怕。”

    多年来遇上两难选择时,她往往会在心里算一笔账,把双方利害放在天枰两端,然后计算得失。

    趋利避害,商人的天性。

    她一路分析了利害,亦算明了得失。

    如今入了祈元宫,相当于一只脚迈入坟墓。眼前的御林军和太监十有八九是五皇子的人,戒备之森严,她断不可能拖到姐姐带人过来。

    且若真拖着等人来了,她说不出缘由,只会把自己暴露了,而这回太子幸免遇难,五皇子也不会就此放手,上一世秋猎时出的意外,如今看来也有了深意。

    这火,还必须要放,要燃得烈一些,让前朝后宫都为之一震,再让太子回皇后那住着,今后才能安稳。

    杜玉岚冷了眸色,露出近乎冷酷的精明。

    这买卖,值了!

    杜玉岚咬咬牙,抬腿便往前迈,出嘉福门时腿脚有些虚浮,她冷冷扫过极力忍耐笑意的太监,步伐坚定了不少,缎裙慢慢映出火光,耀如日华。

    钗环的声响碎在夜里,清瘦的脊背绷紧。

    谢闻璟轻轻摇了摇头,走在她身侧,一双凤眼望着祈元宫的朱门,带了分上位者的威严。

    刘步峙这才下令开了宫门,内里的殿阁昏暗无光,太子些许已经睡下。

    杜玉岚心里一紧,快步上前,离宫门仅剩二十步时,身旁的人突然俯身趴在她耳边,乌发落在她肩头。

    “先走一步,保重。”

    极浅的气息瞬间消散,不等她反应,银朱色的身影已行至嘉福门边。

    后头的领路太监本想等人进去再关门,一眨眼却见一个往回走了,等他脑子转过弯,人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世子怎么又回来了?”他将安稳的心又乱成一团,头一回感觉差事这么难做。

    “不是公公说有人在詹事府等我?”谢闻璟反问道,似是想起什么,转身便往回走,“公公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侍中大人还吩咐我整理卷宗,明日要呈给皇上看。”

    领路太监咬了舌头,他不过想扯个幌子先把人领来,再往祈元宫引,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那就先……但是……”,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跟在后面走到了詹事府。

    洛七转身一拦,“到这就够了,辛苦公公了。”

    刘步峙见人走了,向来庄重自持的面目多了分惊诧,却见那姑娘已快步进了祈元宫,袅袅行了一礼。

    “世子本无意来访,是小女奉家父之意前来祝贺太子殿下,路上偶遇,便陪小女一同。”

    杜玉岚明白,那人非敌非友,又饱受非议,旁人难以揣测半分,能助她到这已是难得。

    刘步峙神色冷硬,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像要剜下她一块肉来,“姑娘回吧,如今天色已晚,还是改日让家尊亲自来比较妥善。”

    走到这一步,杜玉岚心里已是安宁,朗声答道:“昨日家父公务繁忙,没能到宴会上祝贺太子殿下,心里已是有愧,今日又不得入宫,若到明日再祝贺于情于理皆是不妥,还望大人通融,小女只是传达祝贺,并无它意。”

    她面色如常地扯谎,声音悦耳清脆。

    刘步峙朝寝殿方向看了一眼,道:“姑娘声音轻些,如今不是我不通融,而是殿下已就寝,皇后娘娘的嘱咐您应当知道,这时任何人不得打扰。”

    今时不同往日,若御林军直接把人赶走,倒显得奇怪,只能冷言冷语地劝,她又升了声调。

    “家父这几日因误了事便懊恼无比,若我再不能转达,只怕一辈子都将过不去这道坎,日后殿下登基为帝,也无颜辅佐。”

    刘步峙右手已按在剑上,偏偏这丫头还有点家底,他只能极力压抑,安抚道:“大人的心意殿下定当理解,属下明日会为姑娘转达。”

    杜玉岚攥紧拳头,正要再想借口,却见寝殿生了光亮。

    “是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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