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大婚后的第三日，谢家便整顿兵马，凯旋归朝。
返京路途颠簸，好在我常年练武身子还算遭得住。掀起轿窗方帘，我看见谢晏辞的马走在轿车前，他端坐马背，穿着一件墨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外罩雪白貂皮大氅，如今在我看来，这身不同于往日粗粝扮相的锦衣华服，显得格外刺眼。
前方就是帝京了。不管是漠云国的上都，还是风来国的帝京，于我而言，明明都是遥远的繁华帝都。可奇怪的是，这里的纸醉金迷，金钱细软，明明是我不曾见过的光景，我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进了城门，一路上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好奇的，都翘首在城头攒动。像是看着多稀奇的物种。我听见人群里有人说，谢小将军带回的女子奇丑无比，是边境买来的奴隶。也有人说，这女子惊艳卓绝，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谢小将军也难逃美人乡。
果然风云人物惹人眼，连他身边的人都不得幸免，成为谈资。
“谢家又打胜仗啦，这下又得加官进爵吧。”
“骠骑大将军已经是从一品，位列三公，再高能高到哪里去？”
“说你见识短还真是没说错，圣上若想封，再高的头衔也是可以新颁的。”
听到路边百姓的闲言碎语，我掀起轿帘一角，瞥了一眼外面，街上的百姓个个穿着春服，裹着短衫和麻裤，常年在西北，都不知道原来春天是这幅光景，小桥流水，商贩走马，扎着羊角辫的小儿三五成群，举着一大串冰糖葫芦，在青石板路上蹦蹦跳跳，春和景明原来竟是如此一派祥和。看来，风来国百姓过得不错。
进宫前，谢晏辞说皇上要为谢家接风，在金銮殿大摆宴席，皇亲国戚、王孙贵族皆在此，要我注意言行，我懒得搭理他。
我以为，谢家带着如此大的军功回去，满朝上下会接连奉承，攀炎附势。然而满朝文武第一时间展露出来的，却是蔑视与鄙夷。哦，原来那目光，是看向我的。
也是，漠云国和风来国结仇多年，自我爹爹驻守西北，他们就没赢过，我们是死敌中的死敌，他们对我抱有敌意也属正常。但我实在是不喜这些倨傲的视线，明明都是一群弱不禁风的孱弱文官，没上过战场尝过如刀割般的苦寒风雪，却一副趾高气扬的做派。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些文官立马来了气，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嚼些什么舌根，反正不会说什么好话。我索性没去看他们，正视前方，这就是风来国的皇帝了吧，端坐龙椅上，无形中有一股不得撼动的威严，原来这就是帝王。
他环视殿内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状若无意地说道：“谢卿，听说晏辞在西北娶了定北侯之女，可有此事？”
谢珩毕恭毕敬答道：“确有此事。”
“臣听说，陛下有意将五公主许配给谢小将军，怎的今日却娶了敌国败将之女？”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挑事说道，离皇上坐的挺近，看官位应该不小。
谢晏辞挑起酒盏把玩，扬唇一笑：“定北侯战功无数，我等自然钦佩仰慕。说来也是可笑，某些人未上过战场，未受过西北的苦寒，居然在这妄议一代枭雄。”说罢转头看向其他人，面色一凝，“我与阿楚两情相悦，还望各位如尊重我一般尊重她。”
闻言，我不屑地嗤了一声，引起周围注意，“早就听闻定北侯嫡女，巾帼不让须眉，微臣也是武将出身，斗胆讨教两招。”一个长相粗狂的人挺身叫嚣。
“多了。”
“什么？”
“两招对你来说，多了。半招便够。”对他们，我实在不想多费口舌。
“你！”许是我的态度激怒了他，他转头便向皇上请旨，皇上点头应允。
还未等那人出手，我摘下头上的一枚发簪，便将他钉在柱上，吓得他两眼发白。我满脸鄙夷地看着他，然后坐下来继续吃我的东西。
满室哗然，谢晏辞立刻为我打圆场，对着皇上拱手笑道：“阿楚生性直爽，不似寻常女子，让陛下见笑了。”
皇上哈哈大笑，“往年拒了朕这么多门亲事，我当是哪户，果真是晏辞挑选的佳人啊”。
我垂眸看向地面，不愿再听朝堂上的虚伪言辞，耳目嘈杂里，只听皇帝将骁骑大将军再升官阶为兵马大元帅，谢晏辞年仅十七就成为新的骁骑大将军，好不威风。而谢晏辞当着众人承诺，年关前给我补办一个盛大婚礼，我想起西北大婚当日，他的所言所语，如同寒冰刺骨，此时深情脉脉，又是演戏给谁看。
回府后，许是帝京的红颜知晓谢晏辞回来，贵女名士的拜帖不胜枚举。
今日，又一封拜帖送过来，侍女递到我手里，我随意翻了翻，却发现这不是给谢晏辞的，而是给我的。
“山河旧曾寄远思，故人今又再相逢。”内容很奇怪，署名也很奇怪，没说去哪里，也没说是谁，落款仅有一个“楚”字，这是我的闺字啊，莫非在这帝京还有认识我的人？
我立马想到爹爹，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打听了不少事情，虽然谢军上报定北军尽数剿灭，定北侯战死沙场宁死不降，但谢晏辞又与我说的是，我爹爹没死，被他安顿在某个地方养伤。可每次我问谢晏辞关于爹爹的下落，他总是避而不答，哪怕我的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我若身死，你爹爹下落便无人知晓了，可想清楚再下手？”
我心中仍有诸多疑惑，众将士都身死，以爹爹的性格绝不会苟且偷生，如果谢晏辞真将爹爹狸猫换太子藏起来，给了全帝京一个假消息，他的目的何在，而老谋深算如谢珩又岂会不知，任由他埋下隐患。太多疑点，我想从谢晏辞那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如今这突然蹦出来的“故人”，倒是唯一的线索，不管是敌是友，都值得我一去探个究竟。整理了下行装，交代了侍女几句，我便绕过府兵来到后门一跃翻出去了。好巧不巧，转身的同时刚好碰见谢晏辞，他定定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摇了摇头，“跟我来。”
没有问我要去干嘛，而是叫我跟他走？
狐疑地跟着谢晏辞前行，正门停了一驾马车，没有车夫，谢晏辞跃上马车，坐在驾车的位置对我伸出手，我更加不解了，他这是干甚？“谢晏辞，你做什么？”
“带你去个地方。”谢晏辞说完，见我没有任何反应，笑道：“山河旧曾寄远思，故人今又再相逢。”我闻言怔住了，见他笑意更浓烈，手往前轻轻一拽就把我拽上了马车，“故人是我，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