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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拜舅姑言太后有意刁难,见新后季才人做低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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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辰时,皇帝便携着皇后到寿康宫向太后行礼,民间称之为“拜舅姑”。

    帝后到了寿康宫,皇后接过女官早就准备好的竹篮,只见里面装盛着枣子、栗子、姜桂干肉等东西。虽然早前的时候,延禧宫里的女官就提醒过她,朝见太后的时候会带上见面礼,但现在瞧见了这些,皇后还是有些诧异。皇后朝见太后的见面礼不该是金银玉器或者其他贵重的东西么?就是这些寻常百姓家也可见的吃食?

    皇帝一眼瞧出了皇后眼中的诧异,解释道:“皇后虽然自幼入京,但对于我们中原的礼数恐怕还不是很熟悉。我们虽是皇家,但新妇见舅姑的道理同寻常百姓家是一样的。枣是早起的意思;栗是颤栗的意思;腵脩则是取其振作之意。我们用各种寻常百姓家亦轻易可得的食物来比喻新妇侍奉公婆要勤谨,怀有敬畏之心。”

    皇后嘴角一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看来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了。”

    皇帝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却还是耐心道:“一会儿朝见的时候,不管太后如何,还请皇后务必多多忍耐。太后并不是不喜皇后,只是这中宫之位,除了言家的女儿,谁人来坐,她老人家都不会如意的。”

    皇后哂然一笑,也不说话,提着竹篮便朝大殿走去。皇帝在后面露出无奈的笑意,这皇后今年也十六岁了,怎么还同三年前一样,像个孩子似的。

    皇后入得殿内,只见太后端坐在高位之上,模样神情较上元节宫宴那日都无甚变化,看来先帝的死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悲痛。皇后心中有些恍然,这便是帝后之爱么?幼年相识,少时结缡,生儿育女,半生相伴,到头来竟是这般无关痛痒么?连她姑母贵嫔元氏提起先帝来都哭了好几回。

    思及至此,皇后唇角不自觉地绽出一抹冰冷笑意,太后之今日或许就是她之明日吧,或许她的明日来不如太后呢。

    依照引礼女侍的提示,皇后上前一步,双手将竹篮奉到太后面前,低眉顺目,姿态恭谨。

    太后淡淡扫了一眼下首的皇后,却并不去接竹篮。

    皇后原不是长安城中那些娇弱的世家小姐,这样举了一会子竹篮倒也不觉着累,偏偏这位太后此时态度甚是倨傲,皇后便有些生气了,刻意把竹篮举高了些,道:“儿媳初来咋到,若有不识礼数之处还望姑君莫怪。”

    太后依旧不去接竹篮,自顾自地饮茶,姿态悠然。

    一直立于一旁的皇帝亦有些不耐了,轻轻咳了一声,太后却置若罔闻。

    皇后原本就无心于皇帝,更无意去讨好这位高高在上的婆母,加之生性桀骜不驯,登时便发出一声清脆脆的冷笑。

    寿康宫正殿偌大,殿内人物却不甚多,颇有些空旷。这样一声清脆响亮的笑声一出,无异于平地里一声惊雷,顿时把这空旷寂寥的宫室给搅乱了。众人都惊诧地看向那笑声的主人——皇后。只见皇后原本高举的双手已经放下,竹篮静静地躺在地上,而皇后本人则已经施施然地从地上站起来。

    皇后神情亦是倨傲,尖削的下颌微微扬起,一双玫瑰色的眸子里满是讥笑,语气挑衅道:“嬢嬢也知道,儿媳虽然随父入京多年,但到底是西荒蛮女,这皇家礼数又多,儿媳一时也识不完。嬢嬢既然不肯接这竹篮,想必是不满意儿媳了。既然如此,儿媳还是不在这里碍嬢嬢的眼了,不然又该添一桩罪过了。”

    言罢,皇后无视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转身便朝殿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朝已经呆若木鸡的奶嬷嬷英夫人和阿朵道:“还不快随本宫走,留在这里作甚?想惹太后她老人家不快么?”

    听着皇后特意把“老人家”三个字咬得又重又响,殿中的女侍内监们先是一惊,而后都忍不住笑意,却无人敢出声,只悄悄偷眼去瞧太后。只见太后面色已变,极为难看,攥着茶盏的手已经白得骨节分明。

    太后一声冷笑,道:“哀家竟不知,自个儿已经老到了这般地步,都成了‘老人家’呢。”

    伺候太后多年的梁内侍立即道:“皇后这是敬重太后呢,哪里是说太后老呢。太后今年原不过不过四十许,加之保养得宜,看上去也不过三十许,同皇后看起来不似婆媳,竟似姐妹呢。若太后都老,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已经成了千年老妖怪。”

    即便这梁内侍这般说,太后脸上的怒容也不见减少,只是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又在这深宫浸淫多年,其隐忍又岂是常人可比。太后慢慢放下茶盏,转而向皇帝问道:“这就是皇帝千挑万选的皇后?”

    皇帝神色从容,道:“皇后方才也说过,她虽然随定西侯入京多年,但毕竟出身西荒,这中原的规矩不熟悉也是寻常。”

    “哦?”太后哂然一笑,道:“皇帝不愧是一国之君,果然有容人的雅量,只是这样不识礼数的女子竟也入得皇帝的眼?哀家可记得,当年议起皇帝同婉儿的婚事时,皇帝还嫌弃过婉儿教养不够,有欠端庄。”

    听到太后突然提起言婉,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道:“母后,安郡主她已经嫁人了。”

    太后眼中不无惋惜之意,道:“原是桩极好的婚事,却被皇帝一拖再拖。婉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哀家在这个年纪都有了皇帝呢。安国公府能怎么办,皇帝不肯娶,一般人家不敢娶,难不成真要婉儿剪了头发去道观里当姑子?”

    皇帝淡淡道:“安郡主这会子不是好好儿地在江夏侯府里当主母么。”

    太后哂笑道:“不过区区一个侯府夫人,又岂能同这大胤皇后相提并论。婉儿同皇帝一起长大,她的品性才学姿容,皇帝都是清楚的。即便皇帝不愿意娶,她也断不至于嫁去江夏侯府,皇帝别的兄弟或是镇国公家也是她的好去处。事到如今,哀家是再无颜面见安国公一家呢。皇帝是天子,漫说安国公一家,便连哀家在皇帝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见太后言辞之间不无自哀自怜之意,皇帝有心劝慰,但太后却不给皇帝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只是,皇帝当真忍心这样待婉儿?颁诏之后,皇帝便要筵宴亲贵朝臣了。到时候,婉儿作为外命妇自是要随江夏侯一道入宫的,只不知那时候要婉儿她如何在人前抬得起头来。婉儿那孩子生来便尊贵,加之又最是个骄傲的,比旁人更加自尊自重,叫她如何受得住这许多人的嘲笑轻慢。”

    太后絮絮叨叨一直念了许久,皇帝虽然沉默寡言,却一向不爱听这些,但今次却耐着性子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太后已经再也说不出什么旁的话来,皇帝这才告退道:“儿臣这就告退了。”

    太后挥了挥手,道:“皇帝去吧。”

    待皇帝走后,梁内侍才道:“太后不必生气,皇后人年轻,难免气盛,打磨打磨便好了。”

    皇后却一哂,道:“皇后虽生得绝美,却不是个有心机的。不必哀家动手,这宫中的女子哪个是省油的灯。且瞧着吧,自然有人替哀家动这手。”

    梁内侍讨好道:“那依太后娘娘之见,这后宫之中将来谁会是第一人?”

    太后道:“皇帝虽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但他这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我这当娘的也摸不清楚。孩子大了,我这当娘的话也不听了。皇帝但凡肯听哀家一句话,又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局面。只是,苦了婉儿那孩子啦。多可人疼的一个孩子呀,偏偏皇帝不喜欢。想他们小时候不也常常在一处玩耍么,皇帝待她也比待如意和雯雯还好,怎么大了倒还生分起来了。”

    梁内侍宽慰道:“太后也不必为安郡主担心。安郡主原是个有福气的,又一向招人疼,想必嫁去了江夏侯府也一定会被侯爷视若珍宝。”

    “哎···”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道:“就是这样,哀家才不甘呀。多好的儿媳,却偏偏成了别人家的,可皇帝恁是不上心。皇帝今日这般姿态强硬,哀家只盼着,来日皇帝莫要后悔。”

    太后这边在寿康宫里絮絮叨叨地念着,皇帝那边出了寿康宫便折进了皇后所居住的延禧宫。

    皇后一见着皇帝,便道:“陛下同季妹妹当真是心有灵犀呀。季妹妹前脚才来,陛下后脚就跟来了。”

    皇帝问道:“才人来向皇后请安?”

    这季才人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容貌亦不过中人之姿,着一袭淡绿色的衣裳,倒颇有几分温柔娴静之态,气质也偏于淑静,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若不是皇后提醒,倒还真容易忽略了她的存在。

    季才人这才徐徐开口,声音亦是清清淡淡,道:“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才去寿康宫向太后娘娘问安回来,这夏日已至,天气甚热,臣妾恐娘娘着了暑气,特意熬了酸梅汤送来延禧宫为娘娘去散热解乏。”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季才人身旁的案几,上面果真放着一个食盒。

    皇帝道:“才人侍奉皇后之心是好的,只是这夏日暑气大,才人素来体弱,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放下东西就回宫去歇着吧。”

    季才人还来不及说话,皇后便娇声道:“陛下果真疼妹妹。不过替臣妾送了这么一碗酸梅汤,便怕累着了妹妹。”

    季才人却道:“娘娘这可误会了陛下。陛下哪里是心疼臣妾,陛下这是心疼娘娘呢。臣妾虽然不过区区五品才人,但到底是这六宫中人,若着了暑气生了病,想必贤惠如娘娘也是要费心劳神的。陛下为了不让娘娘日后操心,才让臣妾早点回去的。”

    季才人说罢让女侍收拾好食盒,向帝后告辞离去。

    瞧着季才人离去的身影,皇后掩口娇笑道:“不怪陛下偏心,这季妹妹这样可人疼,就是臣妾瞧着也喜欢呢。”

    待走出延禧宫,季才人身边的侍女才道:“才人,这位皇后可真不是个好相与的。陛下不过才说了这么一句话,竟就惹出她这么多话来。”

    季才人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侍女,沉声道:“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全忘了。漫说皇后今儿只是开了这么几句玩笑,就是来日责罚于我,那也是我该受的。皇后是什么人?她是一国之母,岂是你一个小小女侍可以置喙的!枉你还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那女侍立即吓白了脸,想要跪下来,却又碍于在外边,只能诺诺道:“才人,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却说延禧宫内,皇后眼睛仍望着方才季才人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朝皇帝道:“想必这位季妹妹就是陛下口中的那位五品才人吧。”

    皇帝点了一下头。

    皇后又道:“依臣妾看,这位季才人不仅姿态从容,还善解人意呢,当真是一朵解语花,难怪可以从一个九品奉仪升到五品才人,只怕来日造化还不止如此呢。”

    皇帝道:“那也是因为季才人她识礼数,知进退。”

    皇后反问道:“陛下这就是在怪臣妾不识礼数,不知进退了。”

    “那皇后以为方才在寿康宫里的表现到底如何了?”

    “哈哈!”皇后一声娇笑,道:“自然是不识大体,目无尊长了。”

    “皇后知道就好。”皇帝道,“今次是在太后面前,纵然失了礼数,那也是自家人,太后也不会怪罪。但后日的筵宴可是有外臣在的,望皇后莫要失了皇家体面,也折了自己的面子。”

    “折了自己的面子?”皇后喃喃重复,忽然一双玫瑰色的眸子里充盈着泪水,厉声反问道:“陛下以为事到如今臣妾还有何颜面?臣妾早就是天下人的笑柄了!”

    皇帝原是要斥责皇后的,但一看见皇后那副泫然欲泪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还是忍耐住了,只淡淡道:“这些道理,皇后心里亦是清楚的。即便要任性要胡闹,在这延禧宫里,朕都随你。只是出了这延禧宫,在朝臣面前,莫要失了朕的颜面,否则,于皇后不会有任何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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