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转
三爷听了这话,将头瞥向一边,连余光都不舍得施舍肖氏半分,嘴里却落井下石道:“这妇人正事做不好,还老摆出妇人家拈酸吃醋那一套,要我说,定是她教唆明月去行那攀龙附凤之事的,不如今日母亲替我做主,将她休了罢。”
夫妻俩半年不进一个屋,近日三爷又得了个温柔可人的外室,恨不得日日黏在那外室身上,又苦于肖氏威严,不敢接入府中。
曹兴文便存了休掉肖氏的心,之前一直没找到她错处,今儿以为逮到了机会,这才铆劲的诋毁。
将这两件莫须有的罪名要是坐实了,肖氏妒妇,毒妇的名号落身上,不要说她,就连明月的一辈子都会被毁掉。
反观老夫人,却只是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连呵斥都不曾有。
摸摸自己眼角的皱纹,肖氏心中冷笑,豆蔻年华嫁入侯府,为曹家人操劳半生,整日整夜的殚精竭虑,对比同岁的杨苒,自己仿佛老了不下十岁。
这些从未被肖氏放在心上的事,今日在这母子俩凉薄的面目下,被无限放大。
丈夫宠妾灭妻时她未曾哭诉,可今日曹家母子为推卸责任,将一切过错推到她身上,一句话便否定了肖氏多年付出和努力。
这一刻,她的心在滴血,甚至想变作厉鬼,狠狠掐住曹文兴母子的脖子,质问他们凭什么可以如此践踏她,而后将他们一起拉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直到曹明月被两侍女,一左一右扶进了静安堂。
肖氏心中的一切仇恨才被压制住,愣愣的看着女儿,呢喃道:“明月呀。”
看到母亲高高肿起的脸颊,曹明月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两个侍女,踉跄上前抱住肖氏,母女两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
她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心高气傲的,哪曾受过如此欺辱。
曹明月一手扶住母亲,一手向老夫人磕头恳求道:“祖母要怪就怪孙女吧,别难为阿娘,此事与阿娘无关,都是孙女自作自受。”
幼时见父亲老往姨娘屋里钻,连着自己也难得见上父亲一面,那时不懂事,她总觉得是母亲不如姨娘柔情蜜意,这才留不住父亲。
长大后,轮到自己被三皇子抛弃,才明白,这只是男人的孽根性而已。
这场面好不让人动容。
孟嬷嬷并两个婆子上前拉开母女俩,强行将曹明月带去了内室。
片刻后,孟嬷嬷在老夫人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老夫人听后,只得重重叹了口气,整个身形又佝偻了半分。
手中拐杖重重的敲击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老夫人痛心疾首道:“明日我会入宫面圣,至于和离的事,老三别再提了,免得伤了夫妻情分。”
肖氏心中冷笑,夫妻情分?她们早没了什么劳什子情分。
一听母亲会出面解决,曹兴文心头的重石落地,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再不济,二哥也不会作势不管的。就是没借此事休了肖氏,让他倍感遗憾。
天蒙蒙亮之时,正阳门外巡逻的金吾卫才刚换完班。
打开宫门,便见一老妇人杵着拐杖,身着一品诰命夫人的青翟衣,不卑不亢的站在正中央。
离早朝还有段时间,守卫见状,忙让人禀报金吾卫中郎将。
曹易安接到消息赶到宫门,两边侍卫让出一条道。
五月过半,陛下祭天在即,这紧要关头,皇城各处都加强了守备。是以昨夜他并未回府,当然不知道三房闹的那出。
本想呵斥来人,打眼一看,竟然是自家祖母。
老夫人上前握住曹易安的手,将他拉到一边道:“好孩子,可否替我向陛下通报一声,祖母有要事求见。”
“祖母别急,若有要事,让我和父亲出面便成,何需您这样大动干戈?”曹易安说着,便要派人将老夫人送回侯府。
这个孩子像他父亲,为人正直有担当,又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换作往日,她定是愿意听他的。
可这次不一样,肖贵妃怕是铁了心要弃明月于不顾,今儿早朝,陛下定要宣布两位皇子的选妃结果,她只有赶在早朝前见到陛下,才有讨回公道的机会。
陛下口谕是明月的保障,更是侯府的护身符。
老夫人不再言语,拖着战战巍巍的身子,就要跪在了宫门前。
见祖母如此执拗,曹易安只得扶住正要下跪的老夫人,同意帮她去通报一声。
德仁帝刚从肖贵妃的临华殿出来,接到周茂的禀告时,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想了想,还是命人将武安侯夫人迎到书房觐见。
“陛下万岁万万岁”老夫人借拐杖的力,跪下请安。
“老夫人免礼,给夫人赐座。”德仁帝客气道。
周茂上前要扶起老夫人。
老夫人谢过周茂,却没有起身的意思,额头重重磕在大理石地板上。
“臣妇有罪,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朗声道。
德仁帝一脸疑惑问道:“夫人何出此言?有话好好说,朕特许你起身回话。”
“请陛下替臣妇的孙女做主。”老夫人不敢起身,只跪着将曹明月的事说了一遍,又从怀中取出信件,交于周茂。
自己儿子什么样,德仁帝一清二楚,宫中也早有风言风语传入他耳中,可如今竟被臣子告到跟前来了,德仁帝脸上属实挂不住。
接过信件,德仁帝一下就认出李元泽的笔迹,此时他已经信了九分,毕竟给武安侯府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攀扯皇子。
德仁帝怒不可遏,将信重重拍在书案上。
吓得下首的老夫人浑身一抖,嘴里喊着陛下恕罪,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见状,德仁帝只得出言安抚一番,并承诺会给武安侯府一个交代。
老夫人年岁已高,起身时,双腿都在打颤,额头上也被磕得青紫,最后是宫女扶着出的正阳门,
曹易安等在宫门口,见到祖母这副样子,忍着心酸将祖母扶上马车。
祖母进宫后,曹易安这才从观砚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此时正憋着一肚子的火。
马车中的祖孙俩相顾无言,今日进宫算是将老侯爷积攒的脸面丢了个精光。
“不必为此难过,祖母活了大半辈子,生死荣辱早就看淡了。”见曹易安一脸戾气,老夫人拍了拍孙子的手,宽慰道。
“把那孩子打掉,将她远嫁离京,祖母又何必为这不肖子孙,受今日之辱。”曹易安冷漠道。
“易安你记住,明月是侯府唯一的嫡女,就算这次再不好,以后你们俩也要互相帮衬才是。”老夫人郑重其事的教育道。
唯一的嫡女?听到这,曹易安眉头微微拧起,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青竹院,一夜未眠的曹易安在书房闭目养神,回想祖母的一番话,一个猜想在心中油然而生。
“观砚。”
外间伺候的观砚入内,恭敬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曹易安修长的手指无聊的敲击着桌面,一番思索后道:“你找个可靠之人,让他前去柳州查下杨苒入侯府前的事,特别要弄清楚她与林钰生前是否育有子女,不要耽搁,即日启程。”
“是”观砚答。
早朝后,内务府公布了两位皇子的正妃人选。
原本在选妃宴上未上榜的曹明月,却被德仁帝破格定为三皇妃,此事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临华殿的肖贵妃气得吐血,她为儿子定的柳语之何时被换成曹明月了?
一打听才知道,今早武安侯府老夫人豁出老脸,去向陛下告了泽儿一状,肖贵妃气得一巴掌扇在心腹宫女脸上,怒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报?”
鸢儿一个没站稳被扇倒在地,鬓边发丝垂落,来不及整理,扑到贵妃脚边,道出原由:“娘娘忘了,今日是侯府二公子上值,是他越过我们安插在前殿的小太监,直接报到陛下跟前的。”
“好个曹易安。”肖贵妃咬牙切齿道,她一时疏忽,竟忘了这一茬。
事已至此,肖贵妃又派人打听了陛下现在何处,缓了口气,梳妆打扮一番,带上几个侍从,端上一盅血燕小吊梨汤,赶往文渊阁。
瞧见来人,周茂往里通传了一声,等肖贵妃到了,直接将人迎了进去。
好在陛下还愿意见她。
入内的肖贵妃只字不提选妃一事,只关心了一番德仁帝的身子,端上那盅血燕小吊梨汤,便要喂给德仁帝。
看着桌上的小吊梨汤,德仁帝有些恍惚。
尤记先帝收复边疆,大办年宴那年,下至七品小官皆可参宴。
彼时他作为皇子,竟落魄到只能躲在殿外悄悄观望。
那时他与敬安被遗忘在冷宫,长年身处潮湿阴暗的环境中,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难免身子虚弱,冬日里最是难过。
好不容易挨过了风寒,可这咳疾就是好不断根。
肖紫嫣也是风寒刚愈,便被肖夫人拉进宫来参加年宴,当时的肖父还只是兵部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因此肖紫嫣与母亲只得了最后排靠门边的席位。
母亲忙着去讨好夫君上司的夫人,留肖紫嫣一人在席间。
殿门口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她下意识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就在这时,瞧见了门外那双怯弱的眼睛。
被娇俏的姑娘撞见自己窘迫的一面,幼年的德仁帝一紧张,喉间痒意再也忍不住,竟然咳出声来。
肖子嫣也好奇的打量起他来,见他咳嗽不已,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患了风寒,不禁捂嘴笑起来。
见四下无人关注他们,便悄悄来到殿外,将母亲为自己准备的小吊梨汤让给这位小公子。
那罐小吊梨汤,便成了他们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