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丑哥快走
第一箭射中的是宋主簿带来的营地边军，弩箭穿胸而过，冲劲搅出三寸见方的窟窿，死前只发出一声略微惊讶的轻哼。
王六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啊……让开啊，都让开啊……”见到死人了，人群终于开始移动。有腿的没腿的都拼命往两边散，有爬的、有挪的、有跳的。王六一的视野很快清理干净，只剩下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娜娜。
“嘣”第二箭射出，是人还在挪的时候，所以十分隐蔽，人散箭到。娜娜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暗金箭簇闪着寒芒直指面门。“噗”触箭声比预期早了一息，还没抵达娜娜已经被一匹战马挡住。弩箭又是穿腹而过，竟是方向不变。只是力道不足，被娜娜挥手轻松打掉。
战马轰然倒地，骑手早一步跳下，又是赵离！他骑马替娜娜挡下致命一击。
“趴在地上，快快后退！”赵离躲在死马身后大声朝娜娜喊话。娜娜用力点头发出清晰女声“好的！只是嗓音略粗。魔人当然会人类语言，但初次听到赵离还是忍不住向后看了她一眼，娜娜贴着地面匍匐后退。视线越过她，正好碰到丑奴儿感激的目光。
“哪来的小赤佬，三番四次坏我好事！”戴锦华第二次爆江南粗口，他认出了是杀郭保的人。
“是先锋营叛徒赵离！”李卫也正追着赵离的身影，听问答话。
“他就是赵离——贝叶城唯一的活口？是你们奉命抓捕？”
“是，虎豹骑樊毅雄小队，领冯御史命索拿赵离归案！”李卫已经知道对方身份，但也懒得下马，不顾礼仪，只是在马上低头拱了拱手。
“御史命令是抓活口。”李卫补充道。
“不用管他，抓到什么是什么。”戴锦华略一沉吟说道。
“可是……”
“说了不用管，都是高皇后的命令，那边我去交代！”戴锦华挑眉厉声吩咐。
“属下领命！”这是李卫期待的结果，也是他补充那一句的目的，能抓死的谁会费劲抓活的呢？可这里何尝没有戴锦华杀人灭口的动机？
就这三言两语的时间，那边娜娜离丑奴儿只有两三丈。虽然视线没有受阻，但伏在地上的目标一尺不到，精度根本无法保证，再加上距离不够，利用抛物线下击也是做不到。戴锦华甚至已经在问弩箭存量，吩咐飞书要增援，做长线追击的打算了。
是娜娜自己犯了错，后退的过程中她一直在与丑奴儿沟通定位，这边叫一声“丑哥”那边轻吼一声应答。当听得近在眼前，十六七岁的女魔人欣喜若狂，有那么一瞬间放松了警惕，竟直直站起转身扑向丑奴儿。也可能本来脑子就不够用吧。
长身而立的娜娜出现在赵铁柱的准星里，手都摸上了扣机，但他犹豫一下放弃了，可准星里仍然爆起一蓬小小的血花，“嘣”地一声，娜娜应声而倒。
王六一出的箭。
娜娜就倒在丑奴儿身前五步，丑奴儿还在伸着双手准备迎接她，怀抱落空也要往前。“噗”地一声，又一杆弩箭插入丑奴儿右臂，强大的冲力带着他半边身子一趔趄。他垂下右臂，继续往前，又是两箭落空，擦着他的身子飞过，丑奴儿已经完全丧失抵抗的意志，一心赴死，戴锦华的判断一点都没错。
娜娜是背转身子倒地的，丑奴儿跪在旁边，把她翻过来，伸指轻轻擦去脸上的尘土，再捋捋散乱的头发，眼里尽是温柔。
“趁现在！”戴锦华兴奋地朝弩车炮手命令，“干掉丑奴儿！”他刚说完，一阵马嘶从后面响起，紧接着乱糟糟而又急切疯狂的啼声传来，大家回头看，数十匹惊马朝这边奔来，势如洪流，义无反顾。
“闪开，闪开，去前面截！”后面跟着几个看马的骑士，是虎豹骑的人。
“怎么回事？”戴锦华带开坐骑，看着三辆弩车也驰离奔马路线。
“有人射马，惊着了！”虎豹骑战士回答，果然跑起来的好几匹马屁股上都竖着一杆箭。
“又是赵离！”李卫指着前方，赵离眼见得手扔掉弓，跑到丑奴儿身边掰他的大手，“快走！”丑奴儿根本不理他，像掸苍蝇一样把他扫到一边。“快走，丑哥……”这时娜娜竟然睁开了眼睛，不过没有聚焦，只是茫然地向上看。也许是听到赵离的喊声，也许是将熄的最后理智与最炽烈的情感。说完这句便溘然而逝，像突然暂停的片段，但那眼光依然闪烁。
“听见没有？娜娜也叫你走！”赵离再次扑上，捶打巨人的小腿。“啊呜……”眼见娜娜逝去，到这时丑奴儿才发出惊天哀嚎。他刚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又再蹲下，两根手指撩起娜娜的头发，“嗖”地一声，一发弩箭扎在娜娜身边。接着又是一箭奔向他的面门，被丑奴儿一掌拍开，弩箭越来越多，不得已丑奴儿背身后退，伸开一只手将赵离护在身后——赵离这三番四次的人情终于没白做。
先是倒退着快走，丑奴儿还抓起一杆长枪，用来打开飞弩；接着侧身奔跑，不时回头看清来箭及时避让；最后抓起赵离跳出三仗，开始不管弩箭只是手脚并用极速奔跑。
原来他只要想走，根本没人留得住。
“他们往东去，飞书叫凉城府兵出来，前后夹击，上马……”戴锦华上马，刚想招呼大家继续追，但眼看着惨烈无比的战场，遍地哀嚎，各人身心都到了疲累的极点，他先把命令压下。“各处留几个兄弟好生顾着伤逝者，等后面大部队”戴锦华喊出。“其他人随我继续追击！”又在空中甩了个响鞭，意气风发道：“杀丑奴儿者除了以四十敌首行赏，再追纹银五十两！”
戴锦华转头找到李卫，对他灿然一笑，“对虎豹骑也有效，你们杀赵离除了冯御史的功绩，我也赞助五十两做添头！”笑完向吴掌司使了个眼色，低头轻说了几个字，吴掌司提马上前尖声叫道：“郭枢密使已为奸人赵离所害，这里所有人，以戴局长品秩最高，大家听令。”所有人回复：“是！”“兄弟们与我一起冲啊！杀赵离替枢密使报仇，杀丑奴儿完成枢密使遗训！”戴锦华当先冲出“丑奴儿撑不了多久就会变小的！”
先抚恤，再利诱，然后出威望，最后还有势诱——丑奴儿变小，胜利在望。一整套组合下来，各层次感受都顾及到，并且是最让人舒服接受、渐进的顺序。看着群情激动、呼哨着冲出的众人，肖邦心下黯然，宫里出来的玩人事，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你怎么还不变小？”赵离抓着丑奴儿背带横档在风驰电掣中问。
“哦吼”丑奴儿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哦，你这状态不能说话——你看这是什么？”赵离从怀里掏出一件物品，往下伸到右侧，丑奴儿只看一眼，就兴奋地一步跳高了点，差点把赵离甩出去，接着发出“哦吼吼吼”的叫声。
“我就当你说谢谢了。”这是娜娜的一绺头发，赵离见到丑奴儿在娜娜身边最后的动作，马上会意，眼疾手快地割了一把。赵离仔细把东西收好，“你的手那么大，肯定不方便嘛……哎，你饿肚子时做不了怪兽吧？”
丑奴儿真的不能在饿肚子时做怪兽，天刚亮的时候，丑奴儿就由“药人”变成正常的魔人，“我肚子饿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真的会变啊——东西是有，可不知道够不够你吃。”赵离从虎豹骑的军装内兜里掏出一包炒粟米递给丑奴儿，“你怎么比他们变得要晚？”
丑奴儿身上不挂片缕，但他一点也不以为意，好在肤色黝黑，重要部位不会显得太突兀。赵离瘪瘪嘴，眼光尽量放在他的脸上，也知道了丑奴儿这名字真是名副其实。凸眼、朝天鼻、香肠嘴、招风耳，年岁二十出头，却是半个秃子，顶门一大片无毛地带。
赵离呆呆地看着，直到丑奴儿伸向他的手往上扬了三次，另一只手仍然在往嘴里塞粟米。“哦……”赵离伸手入怀拿出那绺头发，“你等下，我给你扎起来。”说着从袍子上扯了根线绑起了辫子，甚是手巧。等他弄好交给丑奴儿，丑奴儿的干粮也吃完了，他接过头发，放在脸颊上轻轻刷过，再凑到鼻孔前闻闻，淌了两行丑人泪。
等到他拿包粟米的纸包好头发想往怀里放，才发现身上没有地方可以依附。“给我吧，先帮你保管。”赵离把头发接过去，“我们得快点，你变成人了我们跑不快，前面有个村子，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马，也得——给你找身衣服。”
“好。”丑奴儿已是绝对信任这个救命恩人。
两人跑了没几步，丑奴儿不耐烦地背起赵离加速，竟然似乎比药人状态慢不了多少。
“你怎么比他们变回来的晚？”
“我没吃药。”
“啊？那你怎么变成怪兽的？”
“我自己就能变。”
“你吃饱了想变怪兽就能变？”
“嗯。”
“那你刚才吃饱了吗？咱两能逃过此劫，可能就仰仗你的怪兽了。”
“没有，要再垫点。”
……
“你为什么叫丑奴儿？多难听啊。”
“丑奴儿是号，主人取的。”
“主人？那你的名呢？”
“魔族奴隶是没有名字的。”
“哈哈，正好，我的名字也是假的！”
日渐升高，晨雾还没散去，没有名字的丑奴儿背着假名字的赵离，在青黄不接的草地上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