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叫声爸爸
可他也不是普通人类。
刚刚死里逃生的内卫是离月华最近的人，见此变故又一瘸一拐地提刀返回，迎着月华疑惑的目光劈下。第一刀砍在左肋，“嘭”地一声，如中败革，朴刀反跳，差点没能握住。
内卫发狠，稳住再出刀，这回是双手倒提朴刀，由上而下垂直怼在月华袒露的胸间。月华做出反应，在刀尖刚碰到皮肤就一掌推出；内卫握得紧，那刀“当”地一声从中断开，不过月华胸膛上也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
月华随即坐起——已经比内卫矮不了多少——照内卫肚子捣了一拳。只听得“噗嗤”一声，这一拳竟打穿内卫肚腹！月华再站起来把一脸震惊的内卫推倒，后者勉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肚破肠流，没一会就断气了。
“是魔族……”赵铁柱叫出来，但迅速收声，他终于明白枢密院在搞什么鬼。
魔族皮肤能够甲化，金石难入，速度和力量也是十倍于普通人，说以一当百绝不是浮夸。但他们的弊处是在智识和繁殖能力，高阁的情报说能生产的魔族女子只有十之一二。百年前人族合力把他们从东离岛赶到极北荒原，究其原因不是打赢，而是耗赢的——百人换一人，魔族也是不够死的。
如今的风都城里，魔皇陇治下不到万人的魔族，远离尘世，倒也与人族相安无事，没想到竟然让枢密院抓了三个来做试验，还搞出药人这种变态形式的恐怖武器。
赵铁柱很能理解郭保为什么那么紧张，绝不留活口。这种毫无人性的事情败露给风都城知道，就不是两个政权的争斗，而是两个种族的战争了。
“砍得动了，我去给你报仇！”那道浅显的血口给了所有人信心，也没有了身型和力量的绝对碾压，李卫准备冲出杀怪。
“别理他们……”樊都头轻轻按了按李卫的手，他的状态很不对，刚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脸色已经像张白纸，月光下更显惨淡。李卫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想离开，是想逃离自己无法承受的可能。
“哇”地樊都头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连同鼻孔也在流血。血中有凝块，应是脏腑受创内出血严重。
“给药成畜生……都是苦命人。”樊都头咧嘴想笑，动作做到一半放弃，“李卫……叫声爸爸。”老樊用力呼吸，喉头胸腔尽是呼噜呼噜的杂音。
放在以前大家会觉得是笑话，老樊也经常这样玩；但现在，没人觉得好玩了，旁边士兵已经有在抹泪的。
“你比我大不了几岁，生不下我……”李卫另一只手去拍樊都头的手，两手握住。
樊都头又咳了两口血，喘了几息恢复了些生气，终于做了个完整的笑容，“我有个儿子……三岁死了……我就看你，像他的十八岁，十九岁……”
“爸爸，你别说话了，留着，留着点……”李卫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其他虎豹骑也是哭声一片。
老樊似乎没听见，还在数着，“二十二岁，二十三岁，二十四岁……你是二四吧？”
“嗯！”李卫噙着泪水点头，已经在崩溃边缘。
“我骗你的，我未曾婚娶……”这是老樊最后一句话。
李卫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傻傻地笑，傻傻地抬头四周看。士兵们哀恸的哭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戴锦华。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这个夜晚，两个年轻人，以两种不同、甚至是相反的方式失去了各自长官，他们不会看到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向。
“等我先去弄死那个人！”李卫小心翼翼放下老樊的手，抄刀骑马冲出土坡，后面十几员虎豹骑跟着冲出。
不知道为什么丑奴儿没有变回人，他已经和随便裹着件灰袍的娜娜汇合，正护着她步步往东撤去，一边啸叫招呼月华，焦急地向他看；月华被一群虎豹骑围住，抱着头左冲右突就是出不去，身上已经有多个伤口，虽然都不深。
李卫渐渐加速，途中扔掉陌刀，捡起樊都头之前掷出的那杆马槊。快到近前时发声喊：“都让开！”冲刺前方让出一个口，这声喊也吸引了丑奴儿的注意，他马上带着娜娜朝这边跑来。
月华回头看见李卫时，距离只有十步不到。他个子再高，也被骑兵挡住了大部分视线。随着一声“畜生，纳命来！”三尺槊头刺到了他的肚子上，月华咬牙运气，硬接下了这高速一击。槊尖破得肤甲也仅入一分，但他整个人被这冲劲带飞。
于空中，月华想扭转身体卸了这势头；李卫眼见怒吼一声，甩蹬跃起，紧跟着他的角度。双手握槊杆，施压一刻不松。就要把仇人钉个通透，马也不要了，是真的杀红了眼。
李卫把月华钉在地上，月华手握槊头还是没让槊尖更进一分，但显然他已经受到不轻的伤，从痛苦施力的表情和伤口的流血量可以看出。前势已尽，眼看还是不能杀死对方，李卫不顾一切合身扑上，槊也扔了，只是双手去掐月华的脖子，嘴里一个劲地乱骂，旁边一众虎豹骑见李卫要拼命，也都下马一拥而上，箍腿的箍腿，压臂的压臂。
这当然伤不了魔人分毫，不过数息，他就甩掉左手臂的两人，再把压在身上的三人抓起扔掉，甩甩腿又抖掉几个人就站起来了。月华朝着迎上来的丑奴儿跑去。这回没人拦着他，包括李卫在内，所有的虎豹骑都站在原地喘气，看着他跑。
月华先是看到丑奴儿惊惧地睁大眼，娜娜则是张口“啊，啊，啊”地干嚎起来。他不明所以，又跑两步，离丑奴儿伸出的双手还有五十步时，猝然倒地。再看胸口，一枚质地如金似木的箭簇沾着鲜血透胸而过。
是倒地乱战中，李卫从地上捡起的暗金弩箭，用力扎进了他的胸膛。月华想爬起来没成功，第二次倒地，再两腿一伸，气绝身亡。
“吼啊……”丑奴儿狂啸一声，加速冲来，眼里盯着李卫手里滴血的弩箭。不知是被丑奴儿这声势惊人的兽啸震摄心神，还是沉迷于刚刚血刃仇人的快意里，李卫只是退了一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四腿并用地逃命。
好在赵铁柱一直盯着丑奴儿，赶紧两炮封住他的进路，救下懵懂中的李卫。
原来暗金弩箭可以杀死魔人，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戴锦华一声令下，其他两辆弩车朝后面的娜娜发起进攻。丑奴儿被赵铁柱缠住无法接近月华的尸首，再想回救娜娜也是做不到了。
虽然娜娜体型变小，给炮手的瞄准增加了难度，但现在这弩箭是一发都不能中。双炮齐发下，娜娜手足并用到处乱窜，已是左支右绌。不一会儿右肩中箭，胛骨碎裂，滚出去一丈多远。再跑起来时，已经失去平衡，速度和灵活都打了折扣，越发地险象环生。
前面丑奴儿看到，强行回救，跑得两步已连中三箭，不得已转身避让。“往人群里跑！”左边山坡突然传来一声喊，再找人时却看不见，但李卫听出了是赵离，他领着两名虎豹骑循声索去，总要完成都头的任务。
赵铁柱听闻心下一沉。果然，娜娜听懂这句并且照做，一下就扭转颓势。她朝东紧跑几步，再翻过一座土丘，后面躲着一群救下来的伤员，有兵仗局的也有虎豹骑甚至内卫。
她在土丘后四处游走，不进攻、也不跑开，只是泯于人群。那两辆努车绕过土丘赶到，但再也无法瞄准，之前一丈多两丈的体型，瞄着怪兽上半身，就能完全避开普通人，现在她最多也就高出一个多头，怎么都能用士兵做盾牌。
丑奴儿会意，绕到这群伤员的后方，准备接上娜娜可以直接东去。
戴锦华看到大急，提马上到弩车旁，“快射啊！不能让他们会合！”
“没法瞄了戴局长，都是人！”炮手一脸无奈。
“闪开，都闪开，宋主簿，带人让开！”戴锦华朝伤兵群里用力挥手，看到宋主簿也受伤在内命令道。
宋主簿本来是坐在地上，闻言向这边看了一眼，勉强起身，起到一半又跌坐下来，指着身前无法弯曲的左腿摇头。
“打丑奴儿！”赵铁柱也跟着丑奴儿绕了过来。
“打什么丑奴儿，打娜娜，这两个是一对，杀了娜娜他也不会跑了！”
“嘣”地一声，赵铁柱瞄着娜娜发了一炮，弩箭将将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吓得娜娜缩了缩脖子。
“蹲下！往后退！”赵离的声音又响起，李卫终于得以定位。赵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虎豹骑的衣甲，戴着尖盔，蹲在伤兵群里，不仔细辨认根本发现不了。
娜娜照做，俯下身来，一步步往后退。这样弩车一点射击角度都没有了。
“册那，地上的人都让开啊！”眼看娜娜就要退到丑奴儿身边，戴锦华焦躁地朝伤员挥手。
“发炮，不管了！一定留住娜娜！百夫长，看你的了！”见伤员无动于衷，完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戴锦华情急之下抓着赵铁柱命令。
赵铁柱又试了试瞄准，视野里挡住娜娜的不止一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轨迹。“不行！”赵铁柱斩钉截铁地说完，拂掉戴锦华的手，“我们绕过去吧。”
“来不及的，王六一，你来！”戴锦华舍掉赵铁柱，命令旁边的弩车炮手。
“不行啊戴局长，百夫长都打不了，我更不行，会误杀兄弟们的！”王六一瞄都不瞄就带着哭腔跟戴锦华说。
“啪”地一声，戴锦华的鞭子抽到王六一脸上“叫你射你就射！今夜死的人还少吗？少死一个其他的都是白死！跑了一个还得再死多少？”
赵铁柱听到这话皱紧眉头，肖邦冲出去双手拼命挥舞，“都往两边散啊，要放弩了！”少年叫劈了声，都快哭出来。
赵离没听见戴锦华的话，但听见了那清脆的鞭声，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玩味地冷笑一声。
“啊，啊，啊！”王六一连吼三声，放出第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