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外玩耍的时间过得飞快。
郁霏把游乐园里不排长队的项目都玩了一遍后，差不多就得准备准备回俱乐部了。
童小江看她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看了眼腕表，说：“可以再玩个项目，选一下？”
小姑娘的眼睛当即弯起来。
但很快，她看向冯笑：“姐姐，你怎么不玩？”
刚才一路下来，总是由童小江陪郁霏进到项目里，冯笑则一直站在外面等他们。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若真要究其根本，大概率还是因为小时候的影响余温仍在。
可她绝对不会解释。
所以听完郁霏的询问，冯笑只是摇头：“你玩的高兴就行。”
对方却嘟起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那我现在不高兴了。”
她哭笑不得，但想想陪玩也不是大事，顺势道：“你选个项目，我陪你。”
郁霏这才又笑起来，转身抬手一指：“那个！”
过山车的大回环就在附近，此时正有车厢从最高处俯冲，带出尖叫连连。
冯笑下意识地凝神屏气。
郁霏见状，添油加醋地问：“不敢去？”
她反应过来，摇头：“不是。”只是没坐过而已。
郁霏是听不出这里面的言外之意的，见她不抵触去玩，转而笑眯眯地去拉另一位：“小江哥——”
结果拽一下没拽动人，她眉目一顿，看过去，发现童小江也正冲着过山车发呆，赶紧到他眼前挥手示意。
童小江眨眨眼：“你刚才说什么？”
“过山车，去不去？”小姑娘狐疑道，“冯笑姐姐同意了。”
他做梦似的茫然：“同意了……好。”
郁霏蹦蹦跳跳拉冯笑先走，童小江落在后面，稍顿后才迈出一步。
过山车一轮三分钟，排队等不了多长时间，很快的，三人就到了平台区。
郁霏以喜欢刺激为由独自跑去后排，冯笑抓了个空，正要叫人时胳膊随即被碰：“别管了，我们走。”
不知为何，童小江的声音有点紧绷，她回头想细看，对方却大步流星掠过眼前，直接去占车厢居中的位置。
冯笑愣了愣，跟进去坐下。
安全带扣上，保险杆放好，耳边充斥着大声小声，她瞧着安全员挨个检查胸前设备，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道：“我是第一次玩。”
半晌没听童小江回应，冯笑偏过头。
皱紧的侧脸撞入眼中，不等细究明白，她视线已经稍稍往下，正冲着对方攥紧保险杆的手指，白色的骨节清晰可见。
这样子，真像是……“你在害怕？”冯笑脱口而出。
童小江突然变得像只炸毛的猫：“怎么可能！”他反应很激烈，手咻地往膝盖上搭，同时眼睛睁很大地盯住她，里面充满不可思议的谴责，“我，我不怕！”
冯笑默了默。
如果他声音里没有那样明显抖动，否认的可信度恐怕会更高……
她觉得好笑，下意识地张开嘴，但几乎同时，出发铃声当当敲响。
车身震动。
童小江的脸一下子变白，迅速别去另一边，手重新抬起，却是往冯笑眼前伸。
“你待会要是害怕，可以抓我的手。”他扭着头，硬邦邦地告之道。
冯笑盯着眼前突起的青筋，没吭声。
车厢缓缓出站，开始爬升。
前排脑袋乌压压地全压在眼前，冯笑目光往下，死死定在前排椅背上面，仿佛不是为了单纯找个落点，而是为了将某种跳进嗓子眼的情绪直接导在这里。
她没有坐过山车的经验，但小时候不止一次梦到过从高楼坠落的情形，失重感会让人瞬间惊醒，可醒来时她没有心悸，只有惆怅。
惆怅没有坠落得更久一些，这样，父母的争吵与摔打声就不会那样清晰地从门外传来，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正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车厢升至最高处停顿，随即轨道下移，眼前景色倏然转换，游人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五彩斑斓。
真是美妙的世界啊。
冯笑呼出口气，本来抓住保险杆的手指忽地松开，向下微张。
微风穿过指缝，什么都留不住，喧闹也在飘远，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的，有节奏，却也缓慢。
突然间，冯笑手指被一把捉住，被很使劲地纳入有薄茧的掌心。
童小江在边上深深吸气：“别害怕，我在——”
话卡住的档口，车厢如游龙般窜入下方蜿蜒的轨道，几乎垂直着飞速俯冲，随即又高高扬起转入回环。
未尽之语已然变成——“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程度，让冯笑觉得自己耳膜要破了。
但这还不算完。
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推背与失重感此消彼长，唯有尖叫从始至终。
冯笑甚至觉得这趟过山车的刺激程度还不如童小江的嗓门。
于是，在又进入一个回环的时候，她扭头看向身边。
童小江双眼紧闭，嘴大张，脸在风与空气的双重波动下，滑稽地扭曲着。
“啊啊啊！”一连串的咆哮再次喷涌而出。
冯笑真真切切地惊呆了。
然后，垂眸的下一秒，她抓住了对方早已松开的手指。
不带思索地十指交缠。
如同他刚才所做，也如同他曾无数次地抓住自己那样。
三分钟的过山车终于结束。
冯笑提前放手，下车，郁霏等在平台边上，等童小江挪到面前才嘲笑道：“小江哥，就你叫的最响。”
童小江腿打哆嗦，脸也涨红，辩解得毫无底气：“我那是呛住了。”
“哦，呛了整整一轮是吧。”小姑娘哼了声，“冯笑姐姐，他很吵是不是？”
童小江原本塌下的肩膀一下子拔起，可他又不好意思直视对方，只得半偏着脸，余光落在对方唇角。
却见那边隐约勾起一丝弧度，不等他转头细看，耳边便传来又轻又甜的一句：“没，我觉得挺好的。”
那是远比此刻微风更能抚慰人心的温柔。
童小江恍惚了一下，因而错过真正望向对方的良机。
他只来得及捕捉到镀上层阳光的背影，纤细袅娜，直晃进他的心里。
郁霏回到俱乐部后，再过一段时间，比赛结束，没有人提到她的离开，也没有人意识到她的离开。
童小江去与骆鸣开会，临走前拜托冯笑等等自己，冯笑便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打开手机里的码字软件飞速敲打。
她原本只是完成升级流的日常更新，但写着写着，眼前又不自觉地晃出一张脸。
扭曲放大，呼救声声。
冯笑忍不住笑了下，脑中忽地又起另一个念头，索性点进一直断断续续的都市言情，几经铺排码好一段情节，再抬头看门外，沉郁的天色正将最后的橙红暖意吞噬掉。
因写作乍起的心跳渐渐回落，她吐出口气，微微晃动脑袋将不符现实的情绪排除，却在不经意间扫到身边，四目相对，随即愣住。
童小江清嗓子：“久等了，我们走吧。”
她却仍愣着，故事原型的始作俑者站姿挺拔，脸冲她微微压下。
然后，他向她踏出一步，哒，给她的心脏一下精准地捶打。
冯笑第一反应是把手机翻转，屏幕重重砸在腿上，她却感觉不到痛，只是迅速起身，笑容放大，细看却稍有僵硬：“好啊。”
好在童小江眼神也漂移走，没注意到。
两人离开俱乐部后，由童小江提议先去吃完饭，冯笑推拒几下，他却一定要感谢她陪郁霏一块玩耍。
“不是多好的地方，砂锅面，离你住的地方不远。”童小江说，“我记得味道还不错。”
“有吗？”冯笑想不起来，但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又道，“记得？”
“以前吃过几次，他家自己熬的油泼辣子很好吃。”他顿了下，“哦，你能吃辣吗？”
冯笑点头，心里悄悄推测“以前”二字的含义。
可惜两人到地方才发现，砂锅面店门紧闭，高挂“门面转让”的通知。
童小江尴尬：“啊这，我上次来还在。”
“上次？什么时候？”她随口问。
对方挠头：“那个……快三年了。”
冯笑强忍着没让自己露出震惊的表情。
难怪自己对这家据说好吃到排队的砂锅面毫无印象。
看童小江几乎要崩成青色的脸，她赶紧提议：“附近再看看，居民区边上吃的多。”
对方顺势下坡，脚飞速往前：“走走走。”
因着乌龙，两人吃完再到楼下，比原定时间晚了一小时。
冯笑晚饭时抢着买好单，现在心里犹如落定一块大石，与人道别也忍不住笑。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半举着胳膊，手掌摇了摇，“再见。”
童小江点头：“嗯，再见。”
他目送对方跑入楼中，感应灯应声亮起，灰暗的黄色光影闪烁不定，让他不由止住要离开的动作。
感应灯一层接一层地亮起，他在心里忍不住计算，得出对方走路稍稍偏慢的结论……是爬楼有些累吗？
童小江突然想到，或许下次见面，可以提议她适当做做运动。
他思考得入神，没有注意到冯笑所在的那一层，迟迟没有灯亮起。
然后，却听上方传来一声惊惶的尖叫，宁静的夜晚被瞬间撕裂，可声音发出的地方依然陷入黑暗。
童小江心里一突，脚底倏然生风，几步窜入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