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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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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雪居位于宣王府偏僻一隅,夜里树影婆娑,更显凄凉。

    堂内灯火通明,闻针可落。地上齐刷刷跪倒一片奴婢太医,圈椅上正襟危坐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

    易伯远周身气场阴寒,眼底微红。和易峥一模一样的瑞凤眼微微眯起,他目光落在不速之客身上——身材矮小,一副平民打扮,樱口气喘吁吁,杏眼闪着星星。

    一眼望去,涉世未深。

    楚鸢就这样提着医箱冒然闯入。与他对视的瞬间,明明有好多话要说,却吓得什么也说不出口。

    救人要紧。楚鸢壮着胆子,忽视他走向拔步床。跪倒在地的众人悄悄抬眼看向她。

    久居山林的隐者何时被这么多人盯过?一道道陌生的眼光宛如匕首般割在身上,楚鸢脊背发凉,心里砰砰直跳,一时紧张得语无伦次。

    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来意。

    此时,蓝川进来向宣王易伯远行礼,“回王爷,这位是世子请来治病的女大夫。”

    易伯远颔首,“他人呢?”

    “世子在外面候着。”

    易伯远知道他不愿进来,凤眸一转,瞥向拔步床。

    楚鸢跪在床前,望了眼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妇人,凝神为她把脉。

    “可给王妃用了药?”

    太医道:“老朽以丹皮、栀子、白芍、当归、金银花下药熬汤,娘娘已经服过了。”

    “金银花?”

    “娘娘这些天咽喉发肿,金银花有疏风散热之效。”

    楚鸢皱眉不答。

    王妃纵然喉头不适,可心气郁结,气血两空,哪能用这般性寒的药材。

    “府里有朱砂、当归、黄连、甘草和地黄吗?”

    两个时辰后,楚鸢喂给王妃一颗乌黑的小药丸。

    一盏茶的功夫,王妃睫毛颤抖,眼睛睁开一条缝。

    “苦……好苦……”

    楚鸢早就备好了糖水。易夫人被她扶起上身,一口气喝完,苦味散去又呛得咳了起来。

    圈椅上的易伯远站起身,眼里闪着水光。

    那双含着余愠的桃花眼瞪过来,他即刻瞥开眼神。

    易夫人柳眉倒竖,倏地倒头躺下。她背对众人,冷喝:“屋里哪来的外人!”

    易伯远知道,这是在赶他。

    屋内太医婢女知趣离退,易伯远一眼带过楚鸢,拂袖走出内室。

    楚鸢跟去大堂,才有空注意这位王爷。

    易伯远生得鼻直口正,眉眼深邃,虽年过五旬,仍不失风华。可惜凤眸里总凝着上位者势若雷霆的威压,看上去甚至比易峥还可怕。

    楚鸢敛声屏气:“民女见过宣王。”

    “你是知难的人?”

    知难是易峥的字。楚鸢反应过来,忐忑点完头又摇摇头。

    蓝川忙道:“回王爷,此人是公子特意请来的大夫。”

    世子设计将她骗下山来,本就是秘事,得瞒一瞒宣王才行。

    “民女从山里来,没见过世面,望王爷赎我失礼之罪。”

    宣王打量着她,“多大了?”

    “十八。”

    “小小年纪神医妙手,师从何人?”

    “回王爷,民女爷爷是前朝御医,永安元年告老还乡,隐居山林。我打小跟他学医,给王妃服用的安神丸就是按爷爷留下的医书所制。药方已转告太医,以后早晚各服一粒,半月后就可痊愈啦。”

    易伯远满意地点头。

    温温吞吞说完,楚鸢总算松了口气。

    刚才她只顾注意王妃病情,没有及时给宣王请安问礼。这样冒失非但没被怪罪,反要论功行赏。

    “王妃忧思成疾,往后定要放宽心,切勿随意动气。心病还需心药医,宣王也要……好言相慰。”

    这是要他时常陪伴解闷的意思?

    易伯远冷哼,“本王日理万机,哪有空陪一个闺阁怨妇。”

    楚鸢:“……”

    听雪居外夜深人静,月光皎洁,杨柳树随风浮动,勾勒出一道孑然的身影。

    “真不进去?”

    易峥回神,望见刚出听雪居的父亲。

    沉默即是答案。

    “眼光不错。”宣王评价。

    易峥微咬下颚,知道他说得是谁。

    “好生照料,不可怠慢。”

    宣王走后,一阵轻快的脚步传来。楚鸢神采奕奕地从杨柳树旁窜出来,后面紧跟着蓝川。

    易峥:“这就是你下山的目的?”

    楚鸢反应过来,垂眸小声嗯了一下。

    她不想做奴婢,她要当医师。

    “走。”易峥拂袖而去。

    楚鸢跟屁虫似的随他离开。宣王府规格宏伟,对她来说甚是新奇。

    易峥走过时,四下扈从纷纷行礼,而后不由把目光转到楚鸢身上。

    这人布衣荆钗,举止跳脱,与端庄闺秀八竿子打不着。如此清新脱俗的女郎,竟然屁颠屁颠地尾随世子,一路左看看右看看,头晃像个拨浪鼓。

    世子何等人也?身边什么时候跟过女人,简直活久见!

    众人无不瞪大了眼。

    楚鸢哪里见过这么多生人,各个还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脸一热臊得耳根发烫,身子僵住一刹,随后逃也似的加快脚步。

    “慌什么!”易峥拉住她。

    她小声:“好多人看我。”

    易峥抬眼扫过侍从。众人身上像被钢针扎过,各个垂睫埋首,老实得跟小鹌鹑一样。

    回了凌风院,蓝川倒茶伺候,见楚鸢巴巴看着,又递了杯茶水过去。

    “多谢!”

    她双手捧茶,仰脖一饮而尽,嘴角滑下一缕明显的水流。

    易峥凤眸沉了沉,抿了口茶去往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白玉嵌螺钿镇纸。

    “站好。”

    楚鸢规矩站好。

    蓝川微微埋头,不敢吱声,面色早吓白了。

    瞧他这阵仗就是要打人,只不过平日都是用棍子,今天怎么换了镇纸?

    况且以往挨罚,主子都是慢条斯理把茶水喝完才开始。今儿个倒好,就抿了一口。

    他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啪!啪!啪!”

    厚重的拍打声响起,蓝川缩着身子,条件反射地龇牙咧嘴。

    然而,熟悉的疼痛声并没感应在自己身上。

    反倒是旁边的姑娘嘤嘤娇喊。

    蓝川扭头,定睛一看。

    楚鸢摊开的手心赫然横着三道深深的红痕。

    易峥仍握着镇纸,冷斥:“谁教你东张西望,谁教你走路无仪,谁教你饮茶失态的,嗯?”

    “我……”

    楚鸢语塞,心头涌起酸涩。

    她自幼隐居山林,纵情不羁,和乡下村民打成一片,何时因这等小事挨过打。

    况且,小幽山根本没人在意这些细节,她也从未因为走路喝茶这等小事被斥责指摘。

    现在刚投奔入府,就被这样毒打,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苦等着她吃。

    楚鸢越想越委屈,眼眶湿润,就差掉小珍珠了。

    易峥绷着脸:“哭什么,我打错你了?”

    楚鸢手指抓着衣裙,吸着鼻子哼唧:“公子为了这点小事就动粗,未免太小气了。”

    她从小跟着爷爷采药学医,十岁学会熬药,及笄后独自出诊,无偿救治过小幽山不少流民。

    即使偶尔淘了点,在山里也是受人敬仰的“小医仙”,又被爷爷和哥哥宠着,何时受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抽打?

    楚鸢哭腔:“第一次有人这么打我。”

    易峥收敛几分寒意,说道:“方才在竹屋我已同你说过。自下山起,与小幽山的一切告别。这是现实,要会适应。

    “既是我的人,就要依我规矩行事。方才你举止失仪做错事,我理应家法伺候,督你改正。”

    他逻辑缜密,说得头头是道。

    楚鸢自知理亏,又是寄人篱下,只好点头认错,可心里仍是委屈。

    易峥顿了顿,“罚你并非辱你,是非曲直你须谨记于心。”

    “可我都习惯啦。”她嘟囔。

    “习惯了就改,有什么难的!”

    忽察语气过硬,他又改口:“大不了,本世子亲自教你。往后盥洗梳妆,仪容务必整净。”

    “知道了。”

    楚鸢羞红脸,抬臂扶正荆钗。

    易峥仔细一看,荆钗原是一截断了的木筷。一身粗布衣料也肉眼可见地起了球。

    “暂住凌风院,其余勿论。”

    说完他就进了隔扇门,独留楚鸢原地愣怔。

    蓝川自幼陪侍易峥身边,是个实打实的人精。主子动跟眉毛他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更勿论一句话了。

    楚鸢求助地望着他。

    蓝川笑着提点:“楚姑娘放心,这奴婢就算你想做,公子也不允。往后在凌风院放心住着,必要时装装样子就行!”

    “原来如此。”

    楚鸢心里稍微踏实了些,想来一定是宣王的意思。

    “可我睡哪里。”

    凌风院就是易峥的住所,奴仆众多却没一个婢女。蓝川刚想进隔扇门讯问主子,却见易峥抱着被褥出来,一把丢给他。

    蓝川瞥了眼他冷冽的目光,赶忙逃也似的去次间铺床。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气氛僵滞之际,楚鸢率先低头:“多谢公子体恤。”

    还算识时务。

    易峥睨她一眼:“自明日起,你需卯时起床,习礼识仪。若敢惫懒,我不饶你。”

    楚鸢被他呛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夜里次间软榻之上,她抱着被子怎么也睡不着。

    凄白的月光隔着窗棂散入屋里,楚鸢长睫忽闪忽闪,眼前浮现出方屿温润亲和的笑脸。

    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

    一股落寞顿时浮上心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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