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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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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燕永安年间,幼帝无能,皇权旁落。各路诸侯肆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小幽山谷,浓浓烈风卷起沙尘砾石,呼啸着刮过苍凉死寂的战场。

    自幼隐居山林的楚鸢从死人堆里捡回一个重伤昏迷的陌生人。

    男人银枪白铠,八尺有余,浑身浸满鲜血,面色冷白如纸,一截英挺的断眉斜飞入鬓。

    七日后,易峥艰难抬起眼皮,狭窄的视域中出现了一层密实的木梁。

    衣料窸窣声伴着细雨充盈耳畔,形成一阵极为舒适的白噪音。

    布衣女子手拿布帕,温柔为他擦拭。温热的布帕滑过青筋微凸的手臂,继而辗转至肩颈,留下一片片舒适的暖意。

    易峥脑子“嗡”一声突然清醒,身躯的钝痛自胸口遍及四肢百骸。

    楚鸢对他的异样浑然不知,擦拭下颌时,指尖碰到他滚动的喉结。

    “嗯?”

    楚鸢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茫然地看他。

    男人半眯着眼,睫羽颤动。

    “你醒啦。”

    她欣喜地凑近,吓得易峥汗毛直立。

    一瞬慌乱后,他一把抓住少女玉颈,闷哼一声,忍着剧痛将她压倒在床。男人手指修长,如银藤般牢牢覆住她。

    楚鸢毫无防备地陷进被褥,天旋地转后,视野里仅剩里衣大敞,喘着粗气的雪肤男人。

    她下颌微扬,瘦小的身体被他掌控着动弹不得。

    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无措,楚鸢压下惊惧,慢慢弯起嘴角,露出两个人畜无害的小酒窝。

    “你别乱动呀。”

    声音比林间细雨还清脆几分。

    两只小手缓缓抬起,覆住男人青筋微凸的手掌,试图将其抽离。

    温热的肤感触碰让桎梏脖子的大手止不住颤抖。易峥咬住发白的薄唇,额头冒出细汗,却始终保持侵犯的姿势。

    “你不要怕……”

    “你是谁!”

    “我是楚鸢,是个大夫。”

    “这是哪儿?”

    “小幽山,杏花谷。”

    易峥逼视那双圆鼓鼓的杏眼,里面闪着碎光,纯澈清灵,未染半分凡间尘埃。

    不像撒谎。

    原来此处是杏花谷。

    当今天下大乱,大燕国土分崩离析。江南土寇自立为王,日渐壮大,与皇城摄政王分庭抗礼,颇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为首的汉王领兵北上,攻城略地,直逼京城!

    作为摄政王世子,易峥奉父王之命领兵出城,镇压汉王势力。七日前,他率三千轻骑走荒僻幽谷断敌军后路,谁料遭人伏击,死伤惨重。

    易峥缓缓撤开手,喉咙一热,咳出大口黑血。

    “你身上大伤小伤十余处,需要静养。”

    楚鸢乖巧地给他顺背,将人轻轻放倒在床。

    “为何救我。”

    没想到他语气这般倨傲,楚鸢失笑:“我是大夫啊。”

    说完就去碰他胸口的纱布。

    “干什么!”

    “换药。”

    易峥别过头,被褥下的手蜷缩成团,忽而碰到粗糙的布料。

    他仔细一摸,察觉不对劲:“我的衣物?!”

    楚鸢被他锐利的眼锋惊到,笑容一僵。

    “你、你的铠甲好脏,我帮你脱了。里衣里裤也染了血,全是土……”

    易峥瞥一眼木架上擦拭干净的兜鍪和银铠。

    “你换的?”

    楚鸢点点头。

    “都换了?”

    楚鸢认真地再点头。

    “乡野村姑,竟如此无礼!”

    语气之切齿,恰似寒刃磨石。

    楚鸢看他一副失贞样儿,噗嗤笑出声:“治病救人,无男女之分。你胸膛箭伤波及肺腑,伤得不轻。既然醒了,明天我用爷爷医书里的药浴试试。”

    “不必!”

    听到“药浴”一词,易峥立刻拒绝。

    “臊什么呀。”

    “谁臊了?!”

    山里的时光总是短而急,伴着鸡鸣和自在春风,给人隔绝乱世的桃源之感。

    又过了几日,易峥伤势稍稳,不再呕血,但仍下不了床。楚鸢管得又严,不让他乱动。

    易峥只好由着小姑娘擦身药浴,捯饬自己。两人同塌而眠,共食共饮。时间长了,他竟也习惯了。

    卯时,她打着哈欠起床,说要去山里给他采药,临行前又帮他把被角掖好。

    外面天色阴沉,她走后不久又下起了雨。易峥听着电闪雷鸣,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是不是没带伞?

    雨越下越大,易峥心跳得厉害。

    许久,竹屋的门被打开。

    易峥总算踏实下来,冷斥:“可淋湿了?快换件衣裙!”

    外面无人回应。易峥心头一凛,瞬间戒备起来。

    方屿推门而入:“多日不见,知难近来可好?”

    易峥讶然:“是你?”

    方屿是易知难同母异父的哥哥,两人名义上同是宣王之子,地位身份却是云泥之别。

    同样是摄政王府的公子,易峥风光无量、受人膜拜,他方屿却仰人鼻息,活得小心翼翼,可谓卑微到了尘埃里。

    而如今,那个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弟弟瘫倒在床,形同废人。

    身份尊贵又如何,文武双全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我踩在脚下?

    方屿心中大快,假惺惺道:“知难山谷遇险,竟然伤得这么重。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当哥的怎么向母亲交代?”

    说着,他抚摸易峥伤口,确保他真的不能动弹。

    易峥一怔,而后浑身泛起恶寒,半晌才道:“你知道我山谷遇险?”

    方屿优哉游哉地欣赏着他的表情,那眼神好像在说:我何止知道,甚至亲眼目睹。

    “知难一向聪慧,这回反应倒是慢了。”

    易峥颅内一热,牙缝里缓缓咬出几个字:“是、你,通敌叛国?”

    方屿不置可否:“识时务者为俊杰。”

    易峥火气上涌,撑得伤口再次裂开。

    他这边强忍痛楚,方屿那边笑着煽风点火:“此一战,你的银甲军死伤惨重,无人生还。汉王趁机袭了屯粮重地,前线战事吃紧,宣王的主力大军首尾难顾,节节败退。”

    “而且自你失踪后,你那老父亲卧病呕血,衣带渐宽。我怕你们阴阳相隔,特来相送。”

    方屿拿过手边木匣,打开一看。

    易伯远血淋淋的头颅赫然摆放在内。双目怒睁,表情狰狞,可想而知死时是多么痛苦。

    易峥眼眶一热,胸前气血翻滚,咳出一大片血。

    “方知退!”

    方屿笑眯眯:“动这么大气?”

    “父王养你成人衣食用度不曾亏待,我敬你是兄长处处照拂。你竟然卖国求荣当叛军的走狗?!”

    易峥青筋暴起,连带着呼吸都在抽痛。

    方屿讥笑:“这些年若非母亲掣肘,你们父子岂肯保我无恙?小恩小惠,也想收买我?汉王下令悬赏易贼头颅,我只要双手奉上,来日不失封侯之位。”

    易峥再次咳血,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到口干舌燥,喉咙发痒。

    瞧他瞥了眼茶桌,方屿端起茶壶,晃晃悠悠地在易峥面前倒水。

    “想喝吗?”

    “阿鸢心思单纯、不谙世事,才误把你这尊修罗捡来。”

    “休要害她!”

    “我岂会害她。我的女人,疼还来不及。”

    “你说什么?”易峥瞪视他。

    没想到他的注意点在楚鸢身上,方屿饶是意外。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惦记别的。

    “父辈指腹为婚,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易峥咬牙,下颚微动,凤眸里蹿着两团烈火。

    方屿眼里透着悚然,往茶水里倒入砒霜。

    “易知难,你也有今天。”

    易峥口齿被他掰开,毒药尽数灌入喉咙。

    胸口一刹传来万钧压过的钝痛,手指扭曲着勾紧被褥,指甲里渗出黑血。

    易峥额头青筋暴凸,目眦尽裂,死前他暗暗发誓:“若有来世,定要将这吃里扒外的小人碎尸万段!”

    出窍后的灵魂仍游荡在室内,此时楚鸢打着油纸伞刚到家,看见易峥七窍流血的躯体,手里药篮咣当掷地。

    她顾不及招呼哥哥,打开药箱,扶住易峥歪倒的遗体试图抢救。

    最后,方屿把泣不成声的姑娘拉到怀里,劝她节哀。

    易峥眼眶发热,眼前一片煞白。再睁眼,周围一片强烈的日光,照得他暖烘烘的。

    “公子,公子……”

    易知难回神,看见眼前的小厮蓝川。这是他在宣王府的贴身侍从。

    “公子怎么顶着日头看,当心伤了眼睛。”

    “今夕何年?”

    蓝川愣怔:“永安二十一年,二月底。”

    易峥颔首。

    苍天有眼,让他重生到三年前。

    此时的方屿,只不过是父王手下掌管文书的闲散主簿,尚未在他的引荐下成为翻云覆雨的谋士,更来不及与汉王范衍狼狈为奸。

    易峥依旧是父王器重的接班人,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而他方屿仍是府里最尴尬的存在,掌事的奴仆们拜高踩低,从不把他当主子。

    前世,易峥见他不争不抢,又顾念手足之情,对他周全照拂。谁知养虎为患,最后被这白眼狼背刺,自己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如今重头再来,一切尚有转圜之地!

    “宣王可在府上?”

    不及蓝川回答,他径直朝正堂去。

    正堂内,易伯远俯首品茶。

    重生再见鲜活的父亲,易峥心中宽慰不少,忙上前行礼。

    “孩儿特来向父王请安。”

    “何事。”

    “听闻南方范衍上表天子,请封异姓王。儿臣正为此而来。”

    易伯远闻言一凛,狐疑地盯着他。

    “孤从未与人谈过此事,你如何听闻?”

    范衍本是渔民出身,趁诸侯内乱,巧夺六郡八十一州,如今坐稳江南。

    前世,父亲压下他的奏章,并未表明天子。两年后,范衍自封汉王,与胁迫傀儡天子的易伯远隔江对峙。又过了一年,他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举兵北伐,大犯中原。

    易峥当然不会把重生的事抖落出来,谎称从江南客商口中听得。

    易伯远无声地扫视了他一会儿,不置一词。

    “范衍出身草莽,却有狼子野心,不得不防。眼下手段不可过硬,否则易失江南人心。”

    易伯远惊诧一笑:“你性情高傲,向来鄙夷微末之士。如今却慧眼识人,能辨出范衍的枭雄之姿,实属出乎我之意料。”

    “父王谬赞了。儿臣以为,今北方初定百废待兴,应休养生息,以待天时。况有长江天堑阻隔,诛杀范贼还需缓图。”

    易伯远自然理解此番道理,却又问:“依你看,该当如何。”

    “岭南胡羌蛮夷众多,对中原沃土虎视眈眈。父王可假借天子圣旨,封他为征南将军,派他领兵前去征讨。如此一来,父王只等坐收渔利。”

    易伯远轻捻胡须:“如此,需派一能言善辩之人,跨江出使,告知范衍利害,督查监军。”

    “孩儿保举一人。”易峥看了父亲一眼,“兄长方屿,必能胜任。”

    易伯远目光一沉。

    “方屿自幼饱读诗书,口灿莲花,又有宣王长子这重身份。他领旨出使江南,一则可收复当地人心,二则给足范衍颜面,使其掉以轻心。”

    “道理我懂,只怕他……”

    “父王是怕他被策反,对我们不利?放心,孩儿自有谋划。”

    易峥凤眸眯起,朝脖颈比划。

    易伯远颔首,眉心微蹙,“可你母亲……”

    一听这话,易峥就知他老毛病又犯了。

    重活一世,断然不能重蹈覆辙!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望父王明断!”

    这一世,他必要大仇得报,让方屿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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