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这一仗直打到天漆黑才结束，过程不得而知，结果……城必是未破。因为街上的百姓并不慌乱。
但战争虽然看重这个结果，可伤了多少，死了多少，这也才是最真实的残酷。这些除了战场上的人，无人关注。
纪希没那么心大，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一直亮着灯，站在屋顶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隐隐的嘶喊声，担心着三个徒弟的安危……后来终于结束了，又想着万一哪个徒弟回来也说不定。
果然，天快亮时，柳湘莲回来了。其他两人都忙，柳湘莲如果想，也可以很忙。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不走这条路了，也就不必再去过多表现。将机会留给别人，而他也能松口气。
“师傅一夜未睡？”柳湘莲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看不出刚从战场上下来。可纪希五感极强，只觉血腥味扑鼻。
“如何能睡得着。”纪希将早饭从厨房端出来：“一起吃些。”
柳湘莲没胃口，可也习惯了强逼着自己面不改色的往肚子里咽。不吃不行，不吃就没体力。没体力，上了战场就会死。
他不想死，又不想当怯战的逃兵，所以逼着自己吃。
白粥入口，柳湘莲顿了一下，随即直接端起，大口喝了起来。桌上的菜和饼更是吃得风卷残云……直到肚子微微鼓起，这才不舍的放下。
纪希慢悠悠的吃着，吃了七八分饱便放下。她这边筷子一放下，柳湘莲便起身，将碗筷收拾了去。
等他收拾好了，纪希才道：“去睡会儿吧。”
柳湘莲：“师傅，我不敢睡。”自从来了这里，每睡必有梦。那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时间越久，他便越不敢睡。每每熬到极致，才能勉强睡上一会儿。更多的，都是用修炼代替睡眠。师兄弟都以为他是努力，其实不过是不敢罢了。
这事他也不敢跟其他人说，便是师兄师弟也没说。直到面对师傅，他才敢诉之于口。
纪希皱眉，他这情况已经到了必需要心理干预的程度。可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个概念，也没有这方面专业的人。她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技能。
想了下，才轻道：“为师弹琴给你听？”
柳湘莲惊讶：“原来师傅还会弹琴么？”以前从未见过。
会，作为逍遥派的传承者，岂能不通琴棋书画？不过，明面上是没有琴的。好在她的空间里有……所以她假作回房一趟，取了琴出来。不是什么有名气的琴，却是徒弟亲手所做。用的是一株被天火烧了的近五百年的梧桐木所制。琴弦是天山寒蚕所吐丝……光是这丝，那徒弟就在天山上守了好几年……
顺便还取了些安眠香，虽然是在开放式的环境里，想来也能让他好睡一会儿。
点上熏香，就在他的榻边。她自己取了一张席子，便盘地而坐，琴横放在膝头。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轻风流云……安抚舒缓的琴音缓缓流淌，更有丝丝内力融入其中。
逍遥派的内力源自道家，道家讲究的是自然，以不着痕迹的姿态沁入人心，一点点的舒解着他心底的压力和阴郁。
慢慢的，慢慢的……在琴音和熏香的双重作用上，柳湘莲合上了眼睛，陷入沉睡。在他熟睡之后，她也没有停下弹奏的手，只是琴音越发的舒缓。
待他醒来，已过去三个时辰。
这一觉时间不算长，但对于柳湘莲来说，却无异于救命良药。
“谢谢师傅。”柳湘莲睡了黑沉一觉，精神从未有过的好，前所未有的轻松。
“洗漱来吃饭。”
柳湘莲乖乖照做。
吃完饭，柳湘莲便忙催她去睡觉。
“这会儿晚了，晚间怕是睡不着。”算起来她是挺长时间没睡了。不过这点时间于她没什么影响，“过来聊聊。”
她往他之前躺的榻上一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柳湘莲到她身边坐下。
先从之前他们离开聊起。他们三人当时眼着水琅来的这边，因人手带的足，又有水琅押阵，一路很是顺利安稳。说起这一段时间，他是快乐的。虽然急于赶路，却也是第一次出远门，所见皆不同，所见皆惊喜。
到了这里之后，冯将军果然因为他们年龄太小，而不愿让他们上战场。所以最开始的几次小规模的试探，他们都没能上前。这时候有不甘心，也有急于表现的焦躁。
直到那一次，漠北全力进攻时，因人手不够，冯将军无心盯着他们，才让他们有机会上了战场。他们三人是私自上战场的……
“那一次连着打了三天。守城的士兵换班睡，轮流吃饭……”柳湘莲抿了抿唇。“幸好，守住了。”
而沉重和压抑，也笼罩了他。
他也曾跟师兄聊过这个问题，他们最开始也如同他一样不适。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也会恶梦连连，也会食不下咽，也曾对着满盘的肉狂吐。
可不过几次，他们就习惯了。
他却并不像他们能习惯。事实上，他一直无法习惯，恶梦一直追随着他。
“师傅，是我太脆弱了么？”
“当然不是。”纪希立马否定掉他的想法：“你很坚强，很勇敢。事实上比你师兄和师弟要更加坚强。”
人跟人是不同的，冯紫英出身军人之家，他从小的教育便是上阵杀敌。他不但有杀敌的准备，也有马革裹尸的准备。他从小到大的教育，就是为这一天准备的。
所以，他能很快适应。
而郭怀德更不用说了，对他从来不能用年纪去评断。他从小就生在不拿人命当事的匪窝里，从小就见多了这种场景，只是没有战场上那么壮烈宏大。可这种事，其实又有什么不同？
所以，他也早早就适应了。
而柳湘莲却不同，他长于妇人之手，又没有男性长辈教导。
出身贵族圈的他，少不得要跟那圈子的人打交道，闲言碎语肯定听过不少。偏这些他不能说，说了又能如何？姑姑不过是退役宫女，不能为他讨回公道。
他只能闷在心里，可能还要掩饰自己的委屈，免得让姑姑担心。
而他姑姑为了保护他，必定将他圈在一个圈子里，免得他受到伤害……一边是过度保护，一边却依旧在把委屈往肚子里吞。长此以往，可不就越发敏感细腻？
这是一个敏感的孩子。
别说现在他还这么小，便是剧情里，长大了之后的他，不也因为一点小事，就选择出家了么？
以这时代的环境，两人根本没可能发展感情。结果因为那人死了，他就看破红尘？
笑呢！
每一场雪崩都是千千万万的雪花一点点蕴酿出来的。他的出家也是，而他此时的这种感觉自然也是。
对于他的问题，纪希想了许才开口：“你可还记得你师兄的父亲，他吃不得海鲜，每次吃了，必要大病一场？”
柳湘莲哪能不知？
“可还记得那个王章，见着别人用针，就要晕一晕？”
这也是他们亲证过的。
“每个人体质不同，郭进对海鲜过敏，王章晕针。这跟其他无关，不过是天生如此。”
柳湘莲若有所思：“师傅的意思是，我晕战场？”
“我知道很多人都晕血，见不得血。你也许便是如此，只是你意志坚定，心性强大，自己强撑住了……而你后面的种种，不过是晕血的后遗症。毕竟你一直在这里，时不时的就要上战场见血，所以这症状才会一直有。待离了这里，再调理一下，想必就能好了。”
柳湘莲皱眉想了许久，想自己以前是不是也有晕血的症状？可惜，从小到大根本也没见过血。但他相信自己师傅，便这么信了。
这一信，精神一下子就放松了。
一直无法适应这事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压力，如今知道这并不是他太过脆弱无能，而可能是天生体质不同，让他对自己自信起来。
且对于此事，也能坦然面对。不行便不行，不过是一条路走不通，以后换条路走罢了。
“弟子跟着师傅去找王爷吧。”虽然本来就准备放弃的，但原想着怎么也要坚持到这场战争结束，免得被当成怯战，被人看作逃兵。如今却没这样的顾忌了……
纪希见他这般，便笑了。虽然心思敏感，却也是乐观通透，很能开解自己，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不过人么，本来就是矛盾的集合体。
“自然好。正好我也需要一个对这里熟悉的人给我带路……且你本来就跟他有联系，有你带路，自是再好不过。”
柳湘莲笑着跳了起来：“师傅你且休息，我去找师兄师弟，跟他们说一声。”他们现在虽然上了战场，可还没有军籍。
冯将军到是将他们的功劳都记下了，这是他们该得的。但军籍也扣着，是为了给他们随时退出的机会。
实在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