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
林锦推着木制小车往家走去,五月初的日头已经很毒了,她大正午的走了半个时辰,身上都有些淌汗。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肉香味儿,李氏在庖厨间做饭。她捍了薄饼,煲了鸡尖汤,并几碗嘎饭,整整齐齐几道横菜,比平常丰盛许多。
“宛姨,今儿个什么好日子啊,做这么多好饭?”林锦洗完手,抱着儿子走到庖厨边说话。
李氏把脸飞红的走出来,“今儿是你陈叔生日,他近来在衙门辛苦追债,得好好给他补补。”
林锦捂嘴笑起来,口中无不艳羡,“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都老夫老妻的了……”李氏满面娇嫩玉光,嘴上这样说,眼中却隐隐流露倾慕之色。
——
因今日是陈庭璧生辰,他特意向衙门请假,万俟宗刚接手宛平县不久,整日在见日堂翻典籍、寻黄册,千头万绪,忙的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几分用,更是恨不得县衙底下埋着黄金供他搬用。
有什么办法,虽是个丁点大的县官,要花的银两着实压死人——四时宗庙祭祀是一大宗;皇家婚丧也要宛平县拿钱;甚至今年的“会试”“殿试”、京师各衙门每月的零散花销……衙门一开张,就有人张嘴使银子,整个县衙的存银却只有空荡百两,若不是他抓到私刻印信之人,罚了几千两雪花银入库,还真不知这个知县怎么做下去。
他手头有一份几月前京郊的一桩杀人案,主簿写了卷宗要呈给顺天府再上报刑部。
这个案件说来奇怪,那被杀的几人都是些朝廷追缉的马匪,被杀那天大雪漫天,雪一融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仵作只验出是被利剑所杀,这种江湖厮杀往常也是有的,要破案很难,前任知县也是压了很久。万俟宗上任后为了搞银子已经焦头烂额,不愿浪费时间在这种案子上,偏有个老婆子哭诉自己侄儿是冤杀,写了状子告到县衙,于是刑科不得不继续查。
他看到陈庭璧进来,把案头的卷宗随手扔给他,“这里有个京郊杀人案需报顺天府,你跟林捕头跑一趟吧……”
陈庭璧默着张冷脸拱手道,“老爷您忘了吗,林捕头和谭哥被您派去给养济院糊墙去了。”他默默,不动声色问,“近来未听说有杀人案啊……”
“瞧我这脑子……是前几个月大寒岭关城的一宗,死了几个马匪……无碍,文书还是先放我这吧,你找我有事?”
陈庭璧敛起心神,再打一拱,“今日是属下生辰,夫人最重视生辰宴,属下今日想早些下值。”
万俟宗眼中闪现李夫人那副柔弱娇媚的身形,他眨着那双桃花眼,笑得促狭,“那你快些回去吧!”
陈庭璧稽首告退。
出了门子,他蹙着那道疤眉,头也不抬地上北安门叫老谭回家。
临近端阳,四方院正中放一泥塑的张天师像镇宅,坐下艾虎头朝大门,虎虎生威。角落月季开得灿烂如锦,清雅幽香散在四处,与饭香融入一味,一副尘世烟火景儿。
林锦有时很羡慕宛姨,无论在何种情形下,她总能把日子过得有情有致。
圆桌支在葡萄架下,恒儿穿着林锦为他做的小小艾虎衫,他三个多月了,在小木床上翻来翻去,却怎么也翻不过去,他粉嫩嫩小嘴流着口水,叽叽咕咕说着别人也听不懂的婴语。
春丫与林锦搬杌凳。
“锦姐姐,好香啊,是鸡汤的香味!”春丫拧紧鼻头,露出白馥馥的糯米银牙。
她水灵灵的劲儿,比刚认识的时候机灵了不知多少,林锦暗忖那徐大夫医术果然高明。
她和春丫头、恒儿睡一张塌上,最是明了她近来的变化,以往恒儿醒夜哼哭,春丫也能沉睡不觉,近来却总被孩子哭闹吵醒,有时看林锦还在昏睡,也会抱了孩子在屋里来回走。
她像从一场漫长的迷梦里醒过来,连她自个都还懵懂,周围人更是未能察觉,没人提这茬,对春丫还是从前对待小孩子那般哄着宠着。
得空还是要与宛姨说一说。
陈庭璧甫一到家,就见妻子和女儿站在门首迎他,妻子一身薄衫更显身姿娉婷,认识多少年了,她那眼中似永远藏着缱绻,少女般炙热情深,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双手。
一家人坐在葡萄架下宴饮,平素忙忙碌碌讨生活,这还是大伙近几个月最松快的一次,陈庭璧得到女儿春丫头绣的香囊,林锦则拿出夜里得空为陈家人消灾祈福而写就的《般若心经》,瓷青纸泥金字,精致舒展,虽笔力有限,也看得出假以时日,练就一手好字应是不难。
菖蒲酒酒香清透,勾的人话都多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快活,老谭原就是个说书的,三侠五义信手拈来,这不他讲起本朝太‖祖马上得天下,开国英豪们叱咤风云的传奇来。
“话说咱们这位太‖祖,出生时就天降红云,不到十个月就能开口说话。待到成年起兵讨伐狄夷,更是响应者云集,身侧聚首的皆是英雄好汉,其中尤以镇国公李炼最为勇猛,据说英雄路过咸阳,竟徒手打死祸害百姓的黑熊……”
陈春一向爱听这些,从前就总听谭叔为她说书。
老谭手舞足蹈,眼睛很亮,显然很企慕诸位元勋们的峥嵘往事。
“太‖祖于五月初五端阳节,挥师北上江淮之战,妻妾俱在敌军一侧,镇国公当日舍命迎送,才使得几位皇子公主免于落入敌人之手,太‖祖立国,封赏功臣,李炼为镇国公。太宗也是当时皇子中的一位,他被李炼所救,继位后娶了李炼最小的女儿为后,李家世袭罔替,镇国公府此后更是出了多任皇后,也确实是世荷光宠,与国同戚了……”
“可惜那镇国公府逐渐颓败,一代不如一代,三十年多前因夺嫡之争站错了主儿,被今上下旨抄家……”
说书人不讲伤心事,然本朝端阳节最出名的莫过于镇国公勇武救储君的故事了……
阴云四合,风儿渐起,细雨若烟雾般落下,酒熏人醉,李氏神色苍惶,陈庭璧桌下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
她慌眼望向四周,林锦回房哺孩子去了,春丫尝了几口酒,也早回房趴着去了,唯有老谭几杯烈酒下肚,嘴里还在哼囔着什么,他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径自往他自个儿的房间撞去……
“夫君……我没事,”李氏释出一抹虚弱的笑颜。
陈庭璧上前斜抱起她。
“夫君,还未入夜呢,留心孩子们看到了……”李氏娇嗔,勾住他脖子的手却紧抓不放。
“没事,夫君今日就想疼疼你……收你的贺礼,”他压着嗓子低喃。
——
林锦哄睡小恒儿,一抬头才发现外面竟下起细雨,诸人也都各自回房了。
她趁着雨势不大,把碗箸洗净收拾了,又踅出去搬杌凳。
忙完这些,雨彻底大了起来,林锦用衣襟在眉间搵了揾雨水,突然想起还未跟宛娘提起春丫的事儿,天儿尚且亮着,便走到李氏主屋的墙角下。
大门却紧闭,里面隐约传来李氏似疼似哑的娇泣,还有些诡秘粘稠的动静,像海浪击打堤坝,又似暴雨浇灌弱苗。
“庭哥,我要不行了……你也疼–疼我,我受不住了……”
那头只有忽高忽低的哼哧声,和更猛烈地倾–轧……
“好宛儿,舌与我……”又是一阵暧–昧咕叽,那平素不苟言笑的陈叔,竟是这样邪–魅孟–浪地欺压人……
热烈旖旎,洪浪拍岸,何等的肉–音咿唔,林锦听得面红心跳,心口发紧发颤,她此生还是第一次听这些,不禁好奇,这就是夫妻要做的事吗?
屋里的两人浑然不知被人看了场活春–宫,不过是多少年一场又一场的疼爱,没有一夜空着她,陈庭璧这样的男人,原就能给女人最深刻的爱和痛。
让她痛,让她胀,让她永远记住自己,从此只沾染他的味道 ,再不记得世上那些苦,只记得他给的痛和爱。他们阴阳交抵,誓死纠缠,直到身心都染上彼此的味道……
林锦听了一场好生羞人的墙角,脸上懵懵懂懂,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了,她粉颜虚掩,七手八脚地往自己屋里跑,既人家关了门,就是不想被扰,她拍拍自己发红的小脸,怔怔想道。
玉玦噗嗤一笑,“你不懂他们二人在做什么吗?”
林锦回神,“嗯?”
玉玦这回颇有耐性,“这叫夫妻敦伦之礼,有了这茬子事儿呢,才会有宝宝,你把恒儿养的那么好,可你不知他是怎样来的……”
好嘛,天底下又有哪个姑娘像她这般不经历“敦伦”,直接就生了孩子出来的呢?
“我是,这还不得问你嘛……”
玉玦吃吃的笑,“从前我一心想嫁安王,倒是偷看过许多话本和春–宫,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阴–阳相合,也没甚趣味。唯一那一次就记得好痛,一点也不比李夫人这般销–魂。那人……他,他脊背壮实,双目猩红,杵得人要死了般,他倒是入魔了,也不顾及我的……可能天底下的男人皆是这般如狼似虎吧……”
“……”听起来这事儿一点也不美妙,看来那个负了她的安王,做那事也是个软如鼻涕脓如酱,不爽利!林锦心下更是对那人多添几分鄙夷。
“你喜欢恒儿吗?”林锦低声问她。
“我只有一魄啦,每每与你多说几句话,生气儿就少些,实在对旁的事情生发不出多少情,你就莫问我这些啦,就把他当你自己的孩子养就行。”
林锦唇角勾起,放心下来,她占了苏锦绣的身子,就怕是耗神替人家养孩子,苏锦绣的执念无非是安王,别的事一概不管,可孩子实实在在在她林锦肚中孕育几个月,又逐渐成型、费了半条命才辛苦生下来;没日没夜的哺乳,才十七的年龄,却生生熬煞了容颜,这些辛苦可是她在承受啊,但看他那双凤眸,越来越像前世的自己,心中便不觉苦,她与恒儿,是命中注定的母子呢。
罢了,想那许多做什么,以她现在的景况,每天醒来都想着要比昨天赚更多钱才是正道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