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戏（3）
这位英雄昂首挺胸，傲然正义又轻蔑地看着他们，与他们对视了几秒。
——某名黑衣人的肩开始微微颤动起来，英雄把脸背过台去。
台下的孟竹和江葶快笑得跌下凳子了。
几秒后，英雄重新转头看黑衣人，冲过来把黑衣人们打跑了。
这打戏极其认真又极其敷衍，动作跟打太极似的。
其中一个黑衣人还在边跑边叫：“大侠饶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面的戏都好好的，怎么周烈和周今朝一对上，画风就变成了这样……
许青霜快步走到上官卿身边，把她揽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没事吧？”
上官卿缓缓苏醒，双眼迷离地看着他：“……许公子？”
她看了看四周：“你救了我？”
许青霜看着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孟竹苦笑扶额，江葶笑出了声。
这小子……练了这么多次，演出来的效果还是“没错哥是英雄哥是大侠哥救了你你得记住了”。
上官卿轻轻在许青霜怀中坐起身，呜咽了两声：“呜呜呜……谢谢你……我真的好害怕……”
她竟真的哭了出来，泪流不止，上气不接下气。
许青霜环抱住了她，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发，声音低沉浑厚，给人的安全感快溢出来了：“没事了，有我在。”
上官卿柔柔抬头看着他，安心地笑了：“嗯。”
帷幕拉上。
江葶感慨：“陈许演得这么好啊，居然能哭出来。”
孟竹笑：“我徒儿当然演得好了。不过……”她尴尬一顿，“哭得出来……另有原因。”
“啊？”
孟竹笑：“你等会儿去问她吧。”
“好吧。”
孟竹起身：“我去看看他们，马上回来。”
江葶点头：“快点回来哦。”
孟竹走后，黑暗的阴冷气息四处游走，渐渐蔓延上了江葶的后背。
江葶闭上眼忽略，手指不安地绞着，嘴里用气音缓慢数着数字。
一，二，三，四……
她忍着身上的寒意与心头的惧意，专注在数的数字上，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额上渐渐布满薄汗。
数到“一百”时，她眼前亮起了光。
江葶立刻睁开眼，被眼前的盛景震惊了。
绚丽夺目的红占据眼眶，灯笼的彩色在这样的红色面前立刻生了怯意，纷纷畏缩退场。喜服质感肉眼可知，上边的金色纹饰复杂华丽又张扬，与真正成婚时着的喜服别无二致。
姑娘们的喜服拖尾宽大，长长放着几乎占据了整个戏台。她们头上的凤冠流光溢彩，美丽的光华让人瞠目结舌，与脸上艳丽的浓妆相衬，更是美得出奇；少年们的礼冠隆重，给他们添上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气概，显得有气势了许多。
他们眼睛出奇的亮，神情无一不认真严肃，又夹杂着紧张与期待，面上的红不知是妆面的红还是激动的红，少年人特有的意气尽显，场面显得隆重又欢愉，让观者也能感受到喜庆和幸福，可爱极了。
孟竹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座位上，笑着在台下扬声道：“一拜天地——”
台上的人纷纷隆重地一拜，动作幅度速度竟出人意料的齐。
“二拜高堂——”
台上的人憋着笑看了眼台下的两人，又是一拜。
江葶掩唇笑了，偏头看孟竹，同时对上了她看过来的视线。
孟竹笑了笑，声音轻柔道：“这第三声，你来喊吧。”
江葶一愣，转头看向台上，看见台上的少年们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禁心头一颤，热泪一瞬间盈满了眶。
就好像，自己也进入了那个世界里，参与了自己喜爱的人们的人生。
她清了清嗓，认真喊道：“夫妻对拜——”
少年们缓慢转身双双相对，相视一笑，复而同时向对方鞠了一躬，认真又俏皮。
末了，少年们又转身回来。
他们笑着，异口同声道：“江老师，生日快乐！”
江葶含着泪点头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拭去脸上的泪。
少年们下台更衣，孟竹笑道：“怎么样，喜欢这个生辰礼吗？”
江葶连连点头，双手满是泪，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来继续拭泪：“太喜欢了……”
她抽抽噎噎地说：“看着喜欢的人物和故事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我还能参与一下他们的人生……这样的感觉……太好了……”
孟竹温柔地笑着看着她，掏出手绢来帮她拭泪：“我明白。”
她垂眼陷入回忆，嘴角微扬笑得缱绻：“……第一次看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呢。”
孟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话本吗？”
“当然！”江葶渐渐平静下来，认真道，“我们的缘分，不就是从它开始的吗？”
孟竹弯唇笑：“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会儿，江葶刚来凌云学院做老师，和孟竹还只是打过照面的关系。
有天江葶进了个话本店找一个话本，和另一个人同时触到了同一个话本，一看对方，竟是孟竹。
她们就这样成为朋友了。
少年们换上了平时的衣服，卸去了浓妆，向她们步了过来。
江葶笑道：“谢谢你们啊，辛苦了。你们都演得很好！我很喜欢！”
周今朝笑道：“那当然！能为老师效劳，是我们的荣幸。”
他们都笑了。
孟竹道：“辛苦你们了，晚餐都还没吃，饿了吧？走，我请你们去吃大餐！”
“好啊！”少年们纷纷响应。
夜晚的街上还十分热闹，人来人往，各种小吃摊飘香十里，引人垂涎。
周今朝问：“我们去哪儿吃啊？”
孟竹道：“落香楼吧。”
周烈道：“那还是我请你们吃吧。”
众人看他：“为什么？”
周烈眉一皱，不解地看向他们，理所当然道：“落香楼是我家开的啊。”
好吧……
于是他们选择去了鸿雁阁。
大餐果然是大餐，烤鸡烤鸭牛肉羊肉类肉、各种营养汤、各种甜品都上桌了，众人纷纷低头大快朵颐，顾不上说话。
烤鸭腿还剩最后一个，周今朝迅速伸出筷子去夹——
与另一双筷子相撞，发出响亮一声。
周今朝警惕抬眼，看向周烈。
硝烟弥漫，战争一触即发。
周今朝皮笑肉不笑道：“弟弟，这烤鸭你都吃挺多了吧，让让我呗。”
周烈友善笑道：“姐姐，鸭腿你都吃了两个了，让让我呗。”
“弟弟，‘孝悌为仁之本""的道理，你应该懂吧？”
“姐姐，孔融让梨的典故，你应当知晓吧？”
孟竹无奈扶额：“行了，再点一盘烤鸭吧。”
周今朝把那只烤鸭腿让出去，低头看碗，发现碗中多了几块红烧牛肉。
谢明时道：“要没了，我帮你夹了几块。”
周今朝笑道：“谢谢……”
她抱住谢明时手臂，脑袋依偎了一下他的肩膀，真情实感：“还是小谢同学对我最好了……”
她从小到大都爱吃红烧牛肉，谢明时是知道的。
在这样的强烈对比之下，她睨了周烈一眼：“唉，不像某些人……”
周烈啃着鸭腿，欠揍地扬眉对她耸了耸肩。
他啃完鸭腿，伸筷子去夹菜，陡然与谢妍婉的筷子相撞。
他看她：“不好意思啊。”见她愣了愣，一副不知道该夹这最后一点还是让他的样子，周烈把最后一点夹走了。
谢妍婉心落空一瞬。
下一秒，周烈用筷子往她碗里一放。
她看他一眼，道：“谢谢。”
心尖涌上一丝窃喜，和……奇怪的感觉。
周今朝看见周烈这副样子，气得咬咬牙，凑到谢妍婉耳边骂他区别对待，谢妍婉笑了笑。
胡月往程舟碗里放了块桂花糕，眼睛亮晶晶：“这个好吃！你尝尝！”
程舟点点头：“好。”
陈许和姜寻挨着坐，她浑身不自在。
汤离她有些远，她喝了两碗，站起来了两次。
再次喝完，她刚准备站起来，姜寻就接过她的碗：“舀那个汤是吗？”
陈许一愣，手松开碗：“……对。”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帮她舀汤的姜寻。
胡月凑向她，低声道：“你和姜寻关系变好了？”
陈许茫然一阵，抿唇摇摇头：“……不知道。”
姜寻舀完汤，把碗递给她。
她接过，眼神没看他，很不自然地道：“……谢谢。”
姜寻轻轻笑了声，道：“想打过我，还是多补点营养吧。”
陈许听这语气觉得不对，立马转头看他，炸了：“你什么意思？我不补也能打过你！”
姜寻低头吃菜，挑眉道：“拭目以待。”
胡月看着他们笑了笑。
——还是没变啊。
吃完饭，江葶摆摆手打发他们：“吃饱了就早点回家吧，明天见。”
孟竹点点头：“对，小孩子早点回家，我们还要喝酒呢。”
江葶立马拍她，腹语道：“别说……”
果不其然，一听喝酒，周今朝就道：“我们怎么不能喝酒了？我及笄开始就会喝了！”
谢明时笑她：“‘会喝""是指一炷香内必倒？”
周今朝理直气壮：“那怎么不算呢？能喝就不错了！”
周烈道：“你酒量不行啊，我可千杯不醉。”
周今朝嗤道：“酒量好怎么了？有本事跟我比……”
话音一顿。
她硬着头皮想：“比……”
周烈玩味地看着她，嘴角微勾：“比什么？”
周今朝沉默半晌，突然左手往谢明时肩上一搭：“有本事……
她眼神得意地看着周烈，“你跟谢明时比武！”
她右手揽过谢妍婉的肩：“跟妍婉比文！”
周烈：“……”
他眼神复杂地吐出四个字：“……狐假虎威。”
一桌人都笑了。
江葶笑道：“好了，别贫嘴了，你们还小，少喝酒，回去吧。”
周今朝撇嘴：“好吧。”
陈许刚准备走，江葶突然叫住她：“诶，陈许，你等一下。”
“怎么了？”
江葶十分好奇：“你刚是怎么哭出来的？”
陈许笑了出来：“……我，让周烈帮忙掐我……”
她卷起衣袖，露出青紫的手臂：“喏。”
孟竹一惊：“这也太狠了吧！你家里有药吗？”
陈许嘿嘿一笑，道：“师父别担心，我家里有药。是我拜托他掐狠一点的，只有这样才能真情实感嘛。”
江葶有点愧疚：“对不起啊，你为了演戏还受伤了。其实也不用这么认真的……”
陈许认真道：“那怎么可以？这是我自己要求的，跟江老师你没关系，跟周烈也没关系。别怪自己啊。”
江葶叹了口气，微笑着点点头：“好，谢谢你。回家去吧。”
江葶看着陈许离开的背影，跟孟竹感慨道：“你有个好徒弟啊。”
孟竹骄傲道：“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