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舟兄,你那夫人都死了九年了吧,怎么还不再娶一个续弦?”江宗麟实在想不明白,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依他看,男人就该娇妻美妾在怀,闲暇时间再去花楼逛逛,好不快活。
温慎舟没有回答,他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喉结滚了滚,眼中晦暗不明。
“我此生,只娶她一人。”半晌,温慎舟撂下这么一句话,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夏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同情他,毕竟他背信弃义,就是条皇帝的走狗,但是,看到他孤独的背影时,她又忍不住为他感到一丝惋惜。
江宗麟追了出去,不解的喊道:“你何必啊,没个女人怎么行,舟兄,你听我的,咱再娶一个,我堂妹就不错,长得亭亭玉立,明年及笄。”
“滚,再多说一句,你就谁也别纳了。”温慎舟冰冷的声音刺骨,背影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孤寂。
江宗麟被吓得一愣,只好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夜深了,炎城的战场已经被清理干净,夏澜在县丞府中休息。这里的床榻虽然简陋,但是对于她这样奔波劳累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难得的避风港。
清风徐来,树枝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
她坐起身,看着窗外那片被月色笼罩的庭院,一时没了睡意,想要出去走走。
她走到庭院中,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温慎舟,前世那些睡不着的夜,她都去找温慎舟。
自古以来大婚前三日夫妻是不准见面的,但是她经常趁着夜色偷偷溜去找他,两人就在月光下漫步,或者秉烛夜谈,聊一些国家大事,或者说些玩笑话,只要能陪在彼此身边,她就觉得满足了。
可如今,月光却成了她独自回忆过去的地方。
夏澜走到树下,仰头望着那枝繁叶茂的树冠,仿佛能透过绿叶看见温慎舟少年时那张病恹恹却始终含笑的脸。
“这么晚不睡?”那张脸从树下走出来,不同的是他身姿英挺,一袭黑衣,脸上神色淡漠冷硬,再无半点病弱的气息。
“睡不着,出来转转。”夏澜声音淡淡,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你呢?”
温慎舟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她是贺骄兰了,只是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谁会相信死了的人会以另一种身份活过来。
更何况她现在是个男子身份,温慎舟怎么可能做断袖,所以,他大概也不想承认,自己青梅竹马的人,竟然会变成男人。
“我也睡不着。”温慎舟缓步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抬头望着那片被月色笼罩的庭院。
他敛眉凛声道:“今晚没有星辰,明日许是阴天。”
夏澜咂了咂舌,不置可否。她已经习惯了温慎舟总是一语双关,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在说天气,还是在暗示什么。
“你的意思是明天我们会打败仗?”
“是场恶战,不是败仗,我不会打败仗。”
“这么肯定?哪来的自信。”
“有你在,自然有信心。”
树下的两个人相视而笑,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只留下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
夜晚的凉风吹过,夏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温慎舟注意到她的动作,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小心着凉。”
“谢了。”夏澜拢了拢披风,上面还有温慎舟残留的体温,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能和温慎舟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夏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温慎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呸呸呸,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温慎舟不知道她脑袋里的大戏,随意般的问道:“你那日不是说你不会武功吗?”
“我不是故意骗你,其实我是会武功的。”夏澜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闪烁。
她还能安安稳稳的做兵部郎中吗?
皇帝不是好糊弄的,要是知道以后,她的处境就难了。
“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教的。”温慎舟好像夏澜肚子里的蛔虫,直接解了她的困境。
夏澜瞳孔陡然一震,定定地看着他,“你在帮我?”
温慎舟居然会这么说,她惊诧万分。
她的心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掀起了小小的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温慎舟转过身,背对着夏澜,嗓音低沉,如同山间的清泉。
“这是我欠你的。”温慎舟又补充了一句,他似乎有些不自在。
夏澜听出这句话的深意,不确定的问道:“可是,别人会信吗?江宗麟他……”
温慎舟打断了她的话,“你跟江宗麟说是我先教了你,从你入书院之后我就结识了你,并且教你武功,你悟性高,所以比我更胜一筹。”他为她设想周全,甚至不惜替她背负这个罪名。
“好,这份恩情我来日一定回报。”
夏澜以为温慎舟心里也是和她敌对的,没想到温慎舟会帮她到这种程度。
“回去休息吧,夜里太冷。”温慎舟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你屋里生炉火了吗?我去拿些柴给你烧上。”
“没生,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拿。”夏澜止住温慎舟的动作,“你也早些休息吧,温慎舟。”
“我去拿,你回屋等着。”温慎舟不容夏澜拒绝,转回头,下垂的眼睛对上夏澜的桃花眼,脚步一个趔趄,踉跄的扑向夏澜。
夏澜没想到温慎舟会突然扑过来,本能地要侧身躲开,然而根本躲闪不及,他直接扑倒在她的身上,两人眼见着要摔进雪地里。
说时迟,那时快,温慎舟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夏澜的腰,脸颊贴着她的肩膀,翻身垫在她身下,自己被地面震得脸色微白。
夏澜看着温慎舟近在咫尺的脸庞,心脏不争气的狂跳起来,她应该立刻起来推开温慎舟,但刚想说什么,却发现他的手臂被草杆勾住,干草扎进了他的手臂,流了好多血。
“你受伤了。”夏澜紧张地看着他,焦急地起身,“我带你去处理伤口。”
“不用,小事。”温慎舟从雪地里爬起来,忍着手臂的疼痛,稳住身形,站稳脚跟,他眼眸深邃,声音低沉,“抱歉,撞到了你。”
夏澜感觉到他的手臂还在颤抖,“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她一把拉起温慎舟,带他往屋里走去。
“你的伤口有多深?痛不痛?”
温慎舟摇摇头,嘴硬道:“不痛。”
夏澜哪能信他的鬼话,怎么可能不痛,以前他们一起上山,他摔了一跤都痛的直掉眼泪,真是死鸭子嘴硬。
她找出一瓶金创药,拉起他的衣袖,一股脑撒上药粉,“伤口太深了,还是去找军医看一看吧。”
“别小题大做,小伤而已,明日就好了。”温慎舟差点被药粉洒的龇牙咧嘴,他咬住薄唇坚持道。
每次都说没事,这个骗子。
“那我先帮你包扎好。”夏澜用绷带在他手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伤口完全包扎好,才放心下来。
在夏澜细心为温慎舟包扎伤口时,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眉眼间的温柔,傻傻的笑了起来,“看你这样,我倒觉得伤口都好了。”
“你还是省省吧,别逞强,到明天还怎么打仗?”夏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还傻乐,到底是怎么当的国师,怎么当的主将。
温慎舟捂着胳膊,低醇的嗓音中带着沙哑,“不会的,我身体好着呢,我去给你拿柴火。”
“我自己去,你去睡觉。”夏澜走出门,朝柴房走去。
她抱着一捆柴火回到自己屋子里,蹲下往火炉里放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披着温慎舟的披风,还能闻到淡淡檀香。
唉,得给他还回去,他那屋没生炉火,夜里冷了盖着能暖和些。
深夜,夏澜点燃了火炉,又在火炉上煮了一壶热水。
她拿着温慎舟的披风,走出了屋子,来到温慎舟的房门前。
犹豫了一会儿,夏澜轻轻敲了敲门。
“谁?”温慎舟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我,夏澜。”夏澜淡淡地回答。
几乎是夏澜刚出声,温慎舟就把房门打开了,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你怎么来了?”
下一瞬,他的眼神恢复冷漠,不留一丝温度,就好像那浓重的情谊是错觉。
“我来给你还披风,我生了炉子,夜里不会冷的。”夏澜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径直走到他面前,递出披风。
温慎舟接过披风,把它重新披在夏澜的肩头,“你穿着吧,夜里风大,你还得回屋,这一路不能冷着。”
总这么拉拉扯扯,这一晚就不用睡了。
夏澜有了困意,便没有拒绝,“谢谢。”
温慎舟抿了抿唇,强忍着没有笑出声,“不用谢。”自己又让她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散了两人的话语,也带走了那些难以明说的忧虑。
翌日,天空阴沉沉,下起了雨夹雪,大军整装待发,准备继续向边疆前进,江宗麟领命带着一万将士留在炎城,其余人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