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开
今天余海德回来，李可盈起了个大早，特意饶了一圈，坐三轮车去东市的菜市场买了现杀现宰的活鸡，和两斤猪肉，还有一些小菜，美滋滋的回家打算炖个鸡汤，煮个红烧肉。
一到家就开始忙活，又是剁鸡，又是切菜。一上午就没离开过厨房，吵得苏琪睡不着觉。
“哎呦，我的祖宗啊，快点起来吧，赶紧赶紧把衣服换了，你爸马上回来了。”李可盈打开衣柜，挑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被撑大的不成型，松松垮垮。费劲的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往她身上比了比，“就这件了，快快快。”
苏琪睡了一天，腰酸背痛，艰难的掀开被子，头发又短又散，一绺一绺贴在脸上，油光可鉴。她把头穿进红毛衣，扯了两三下，才钻出来，缓慢的伸出两只手，站起来，对着镜子转了转，左看看右看看，这毛衣…怎么感觉又小了？肯定是洗缩水了。
直到晚上，一切准备就绪。
余眠走在回家的路上，内心五味杂粮，一道清冽的身影，靠在拐角的墙边，余眠没注意到他，低着头满脸阴郁。
梁旗川拖着她的行李箱，两条修长的双腿迈着大步，走到她面前停下。
余眠直直的撞上男人消瘦却结实的胸膛，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目光下移，男人修长的手指扣在行李箱上。
“可是我不想回去。”余眠眼圈微微发烫，真到了这一刻反而自己接不住。
梁旗川不知道怎么安慰，话里参了温柔，“昨天说好的。”
余眠沉默片刻，接过行李箱：“那好吧，再见，下次如果我又离家出走的话，你可得接济我。”
梁旗川：“好。”目送她离开。
两人告别。
余眠走到门前，原地踌躇，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钥匙插进门锁，李可盈听见开锁的声音，拉着苏琪并排站在门口，藏不住的期待。
打开门，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是小眠啊，赶紧进来。”苏琪有点怕她，上次挨了她一巴掌，到现在还记得疼，躲在李可盈后面不敢看她，灰溜溜的打开电视。
余眠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迈进门槛。李可盈忍不住上下打量她，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没回来，一个女孩子能去哪里。
余眠感受到有人盯着她，一双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睛，李可盈终于开口。
“小眠啊，这几天你都住哪里啊？也不回家，阿姨很担心你啊。”
担心？巴不得她走吧。
余眠内心冷笑，犯恶心：“朋友家里。”
苏琪卧在沙发上：“不会跟什么男人鬼混吧？”仗着李可盈在话也口无遮拦。
心是脏的，看到的东西也是脏的。
余眠没有她想象的愤怒，“上次没打疼是吧！”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苏琪能想到这，李可盈怎么可能想不到，只不过是由她来挑起一个祸端，再假惺惺装作慈母形象，去平息矛盾，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她要想在这个家站稳脚跟，就得和余眠套近乎，把所有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是她也没想到余眠会是她计划里的漏洞。
苏琪马上闭住嘴。
从小到大余眠就是一个擅长隐藏自己的人，让人猜不透她的情绪，时而平静时而尖锐，匿着一片海，猜不到她下一刻要干什么，带着一点小疯狂，她永远记得赵燕玲的话：“别人欺负你，就打回去”。
李可盈夹在中间，毫无悬念向着苏琪，“苏琪怎么说话的，”简单的训斥，连音调都是轻柔的：“小眠你也别和她一般计较，毕竟她是妹妹嘛，让着点她。”
余眠始终沉默，厌倦了反驳争吵，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余海德推门进来，打破了尴尬。
“哎呦，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李可盈马上迎上去：“苏琪快！”招呼着她过来。
苏琪挪着小步，李可盈把手搭在她肩上，“余叔叔好。”
余海德笑意浓浓：“好，吃饭吧。”余眠头枕在靠背上，闭着眼睛，一副睡着的样子。
“小眠吃饭了，”李可盈还不忘招呼她，她恹恹地睁开眼，余海德坐下：“阿姨做了这么一大桌子的饭，还要人叫。”熟悉的冷漠，粗鲁。
李可盈打圆场：“孩子现在初三了，学习忙，睡一会也没什么关系。”
余海德突然想起来：“苏琪的入学手续办好了，就和余眠一个学校，平时上学也有一个照应，下周一就能去了。”余眠坐在他对面，不禁佩服李可盈话术精湛，三两下就套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余海德打开手提袋，塑料撕扯声，刺啦刺啦。拿出一个肉黄色书包：“苏琪送你的礼物，要好好学习哦。”爱抚的摸了摸她的头。
苏琪笑起来，脸上的肉堆积，挤在一块，贪婪的接过书包，两眼放光：“谢谢余叔叔！”
余眠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他们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有一说一李可盈做饭是真的好吃，特别是红烧肉，不肥不瘦，入口软烂，酱香浓郁，她吃了五六块，一大盘子都给挑完了。
余海德又从包里扯出一条围巾，看了眼满嘴油光的余眠：“那，给你的。”余眠轻轻抬头，放下碗：“我不用围巾，戴着不舒服，我吃饱了。”说完又瘫回沙发上。
他的手僵在那里，吃了一个大瘪，以为余眠还在跟他置气。
饭桌上李可盈一个劲给他夹菜，三人其乐融融，真有点一家三口的样子，余海德今天高兴，喝了几杯，脸上绯红一片，似醉微醉。
饭后李可盈收拾饭桌，苏琪也帮忙洗碗。
余眠想出去透透气，拎着一袋子垃圾往外走。余海德也跟了出来。
“小眠，咱俩有很久没聊天了吧？”
余眠点点头。
“……还在生爸爸的气啊？”余眠坐在台阶上，“没有啊。”
“长的越来越像你妈妈了。”余眠内心咯噔一下，马上恢复平静，冷笑：“是吗？”
“还记得之前我们一起去动物园吗，妈妈抱着圆圆，我牵着你的手，那时候你又矮又瘦，蹦起来还没个猴儿高，突然一下窜出去，跑到水沟旁边说要捞小鱼，水沟里哪有鱼啊，最后捞出来一滩泥，你那时候可爱笑了。”
余眠回忆起来，情不自禁勾起嘴角，“你妈生你的时候，那个折腾的呦，真的是，生了一个晚上，还大出血，你差点没出来，我们都急坏了，你出生的时候就这么点，这么点，”他用手指比划比划，食指和大拇指框成一个半圆，沉默片刻语重心长起来：“小眠，别把自己困住，圆圆和妈妈走了爸爸也很伤心，但生活都是在慢慢变好的，要学会走出去。李阿姨人还不错，过的不顺心可以跟爸爸说，奶奶这几个月不会回来了，你就先搬进奶奶房间住。”
生活真的会变好吗，答案在哪里找。
说了这么多，就是两个字“接受”。
与其和自己周旋，不如先发制人，揪出那些憋在心里的一桩桩，一件件，撕碎它，把所有碾在脚底，主宰它，与其共活。
叛逆的种子早就萌芽，疯狂的在内心滋长，不停不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掉叶子，发黄，变软，走向枯萎的命运，最后的归宿。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毕竟还没开花怎么能看到结果。
“算了。”说罢余眠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余海德没明白，算了是什么意思，只好鼓励她：“最后一年了，好好学习，考个好高中给余家长长脸。”
回到家。
余眠先一步，拖着行李箱进了奶奶房间，锁好门。
今天是开心的。
余海德今天晚上要走，回来就是为了跟余眠聊一聊，顺便见一见李可盈和苏琪。
离别之际，苏琪还掉了两滴眼泪，鼻头整个红起来，特别像戏弄自己供人取笑的小丑。
余眠推开门，亦是自己的心门，冲他挥了挥手。
余眠在某些方面有洁癖，可以说是“精神洁癖”她不会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习惯睡在别人睡过的床上，这会让她头皮发麻，即使是亲人她也会睡不着，好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扯着她的眼皮，压迫神经，走向衰弱。也不会和别人共同去吃一个东西，除非是一盘菜，没有接触过另一个人唾沫的菜。
她从衣柜里抱出一叠被子，铺在地上，她宁愿打地铺也不睡床上，这不是矫情是不同人的生活方式，特点，奶奶的床铺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种强烈的落空感盘踞在余眠心里。
她把头埋进被子，不再去想。
梦里什么都有。
余眠梦见和许暖牵着手，漫步在海滩上，一步一个脚印，见证了她们的情谊，隐隐约约许暖转过头好像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海风太大了，只剩下风声，让她再说一次，没有回应。
许突然暖松开余眠的手，余眠一愣，她笑得灿烂，缓缓向前奔跑，自由洒脱，一头乌黑秀发无拘无束的飘着，还是一身白裙，像天上的仙子，美的惊心动魄。
余眠走了两步，跟着她跑起来，余眠感觉跑了很久，渐渐吃力，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别跑了！”向前大声喊，一抬头许暖消失了，就这么消失在她眼前。
余眠滞在原地，说不出话，发了疯的喊着她的名字：“许暖！许暖！”向前无止境地跑着，找着，喊着。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余眠转过身寻找她存在的痕迹，海浪攀上沙滩，脚印一个一个被卷进去，消失，抹平，好像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急促的敲门，把余眠吵醒。
她挠了挠头发，情绪还没回来，生气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