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魇
“眠眠,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奶奶,妈妈走了!”
“妈妈还会回来吗?”
赵燕玲久久没有答复,面色凝重。
赵燕玲温柔地揉了揉余眠的头发,挣开余眠的手,用巴掌抹去脸颊上的泪,心一狠站起来背过身去。
女人高大的身躯,投下的影子,将瘦小的余眠笼到无尽的阴霾中。
窒息攀上她的脖颈,她喘不过气,仿佛置身在海底。
到底是怎样的海?
女人滞在原地,紧握双拳,指甲嵌入肉里印出道道血痕。
仅仅是停留了几分钟,却让余眠再次扬起希望。
妈妈是不是不走了?
余眠颤动的小手,向前伸去,触碰到女人衣袖的一刻,全部的全部都成了虚妄。
赵燕玲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向前奔走,只留下行李箱拖地的声音。
余眠想追上去,迈开腿的瞬间,一双大手擒住她的手臂。
她拼命挣扎,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滚落,母亲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凌冽的寒风吹散了到嘴边的话,怎么也发不出声。
余眠盼着她回头,幻想着她停下脚步向她奔来,将她紧紧拥入温暖的怀抱。
总是天不尽人意,赵燕玲的离开是注定的,哪怕说再多的话,哪怕苦苦哀求,她都不会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呼啸而去。
很快消失在余眠的视线里……
想学着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却忘了它变成白天鹅的前提,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同类,即使没那么多冷嘲热讽,另眼相待,从另一个角度看它还是白天鹅,只是没接受蜕变而已。
电话铃不合时宜响起,余海德松开手,和手机里的人交谈:
“行,我马上来。”
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不自觉的流下。
风吹过一阵股浓郁的鱼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一点都不懂事,一点都不知道体谅爸爸,奶奶还在楼上,没人照顾她,赶紧上去!”
在父亲的勒令声下,她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双腿发麻,导致她失去重心,一头扎进杂草堆里。
手掌被藏在草里的碎玻璃片割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液从伤口里流出。
膝盖被蹭破了一层皮,微微泛红。
她吃痛的坐在地上,身边空荡荡的,余海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她环抱着双膝,划破了的手不停颤抖。
“余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要不是你爸爸、妈妈就不会吵架,他们就不会离婚……都是因为你。”
余眠小声抽噎,把自己宥成一个安全的姿势。
将一切分别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罪孽深重无形之中自己成为那最该离开的人。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她知道在这一刻,梦碎了,碎了一地。
余眠抹去脸上的泪水,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走上楼去,几乎是整个身子倚着墙一步步蹭上去的,站在门口深呼吸倒数。
一、
二、
三、
“奶奶我回来了。”
即刻脸上绽放出可人的笑容。
展现自己最好的状态。
奶奶躺在床上,戴着眼镜翻看着一本破旧的相册,没有理会余眠,像是没听见似的。
余眠换了拖鞋,绕过一圈圈杂物,往里面钻。
奶奶的门虚掩着,透出橙黄色的亮光。
“奶奶,我进来了。”
余眠推开门,是一派与屋外截然不同的景象,没有阴气森森的光线,也没有湿湿黏黏的角落,暖烘烘的。
余眠坐到床边,挨着奶奶。
奶奶用指尖摩挲着相册上一张小男孩的照片叹了口气:“圆圆呦,你这么比奶奶走的还早,奶奶都没来的急好好抱抱你。”
余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替奶奶盖好被子,眼里闪过一种说不清的情愫,转瞬即逝。
刚要走,余眠明显感到一股力量死死地拽住她的手腕,托起她的手掌,指尖有意无意的轻触划破的伤口。
“圆圆怎么受伤了?不疼不疼,奶奶吹吹。”
圆圆?
手掌很快传来丝丝清凉,疼痛好像真的有所缓解,余眠识相的没有点破自己不是圆圆的事实,顺着她的话:“不疼,好了奶奶很晚了,该睡了,晚安。”
说着挣开她的手,奶奶的目光痴痴的,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嘴巴张着,还有一两滴晶莹的口涎流到被子上,余眠小心拿过奶奶手里的相册,轻轻合上放在床头柜靠近床的一侧,将她的双手收进被子里,然后离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余眠也不记得了,或许就在刚才。
奶奶的病情越来越不稳定,时好时坏,忘掉的东西越来越多。
余眠打开房门,顾不得淌血的伤口,瘫在床上,像鱼回归大海,是那不可多得的安逸。
思绪一时半会是理不清的,只有无言的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余眠揉了揉眼睛,走下床,推开门的瞬间,一切都在下坠崩塌,突如其来,脚下的地板顿时下陷,包括她自己,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往下拽,下落的太快使她昏迷过去,等她再次睁眼,眼前是一片朦胧,她费劲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周遭很安静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没有节奏,心跳一下接着一下,震耳欲聋,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腔里蹦出。
眼前隐约有亮光闪过。
这是哪里?
她不安的向前迈着脚步。
这似乎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长廊,灰白色的墙面,暗绿色的灯光忽闪忽亮,很陌生但又莫名其妙的熟悉,她确定,她绝对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像是废弃的医院,也像犄角旮旯里许久没有人涉足的廉价出租屋。
即使看不清全貌,从头到脚也弥漫着诡异,令人可怖的气氛,长廊的两侧没有门,也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摆满装饰画,狭窄、没有尽头。
远处传来男女对骂的喊声,很激烈不受控。像是越来越近。
余眠只是觉得奇怪,这是在梦里吗?
“妈妈?爸爸?”她试探性问道,也没想着能得到答复。
声音却越来越远,余眠加快了脚步,声音变得细碎,就像老式对讲机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布,她开始顺着声音的方向奔跑,永无休止地奔跑,那是一扇门?
她迫切的想推开,门近在咫尺,在她快触碰到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眼的光芒,一片白茫茫,就像坠入了一个无法解释的时空,余眠停下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眠眠,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她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现在是在家里的厨房?妈妈的叫声一如既往的温暖。
“愣着干嘛呀?”说着朝客厅探了探头:“圆圆快来吃饭了!”
身后蹦蹦跳跳的跑来一个小男孩,从余眠身旁略过,不小心撞到她的手,还笑嘻嘻的朝她做了个鬼脸,她怎么也恨不起来。
在错愕中,开门声响起,爸爸提着一只鱼匆匆进门。
“老婆,今晚加个菜呗,这现杀现宰的鱼可不能浪费了,煮个汤。”
“菜都做好了,真的是,也不早点回来,晚点吧,吃饭了。”
“得嘞。”说着父亲凑到母亲身边,往她身上蹭了蹭,像个孩子,即使母亲很快制止,却也是情意浓浓。
洗过手后父亲宠溺地揉了揉圆圆的头发,含笑看着余眠。
“呦,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不会是弟弟欺负你了吧?”
在余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早就止不住,条条泪痕挂在脸上,鼻尖红红的。
听到父亲的话,她抹了抹眼泪:“才没有呢。”说着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饭桌上其乐融融,余眠笑了,很久没笑的这么开心了,她逐渐忘记自己是在哪里,沉溺在这醉死人的温暖中。
突然安静下来,她抬起头,饭桌上的三人不约而同的看着余眠,空气中弥漫着诡异,丝丝凉意游走在她身体里的各个角落。
她被盯得心里发毛,有点不自在,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饭桌上的三张人脸突然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抽动,摇晃,逐渐扭曲成一团,像是融化了一样,其乐融融的气氛不复存在,灰飞烟灭。
她一下子站起来,想逃离,脚却勾到椅子,不幸被绊倒,摔倒在原地。
三个没有脸的人依旧直勾勾把脸对着她,像是一下子触动,纷纷朝余眠扑来。
“走开!”
她迅速用手遮挡在身前,闭上双眼,静静的准备迎接怪物的吞噬,在这短短几秒,她早就幻想出了十几种她的结局。
等了许久,没有剧痛、没有窒息、没有鲜红的血液,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安全了?
呼啸的风声,在头顶盘旋,她再次睁开眼,这里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地方。
如梦魇般,折磨着她,腐蚀她脆弱的意志,撑破她斑斓的灵魂。
破碎、破碎。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要!”
一辆货车从眼前驶过,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快要融化的冰激凌,站在马路中央。
余眠疯了一样的朝他跑去,大声呵斥,嗓音沙哑,有气无力,刚才的惊吓还没有缓过来。
风刮的猛烈,吹起她的碎发,她穿着单薄的衬衣,像枯叶般在风中萧瑟。
摇摆。
“快走开,快走!”
她声嘶力竭喊出后,朝小男孩扑去,挡在他身前。
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自己能弥补犯下的所谓的过错。
自己能救下弟弟的那一刻。
她闭上了双眼,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坚定。大货车却直直的贯穿了她的身体,不留一丝情面,还是无法挽回,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双手,浑身血液仿佛都凝结了。
大脑停止运转,呼吸骤停,仿佛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啪嗒———”
身后是一阵撕心裂肺、哭天喊地。
她感到一阵酸楚,溢满胸腔。
颤抖的回过头,地上是一派惨烈的触目惊心,女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的尸体,号啕大哭,手里抱着的也不过是残肢断臂。
鲜血染红了乳白色的毛衣。
“圆圆……弟弟。”
余眠几乎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充斥的血腥和恶心的味道,仿佛下一刻喉咙就要炸裂开来,胃液翻腾,她连忙捂住嘴巴,颤颤巍巍的跪坐在地。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马路对岸站着一个小女孩,低着头,身边的男人时不时对她动手动脚,又打又骂,拽着她的辫子,揪着她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
女孩抬起头,余眠看清了她红肿的半边脸,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大红手掌印。
女孩似乎在看她,面面相觑,余眠对上她绝望又不服输的目光,不由得心头一颤。
明明就是他自己跑出去的,凭什么怪我?明明是妈妈没有看好她,我又有什么错……如果死掉的是我,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耳边只有狂风呼啸,听不清。
她心中肯定有答案。
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如风般灌入她的耳际,沉默,只有沉默。
或许是不敢直面自己内心,其实她更希望自己死掉,这样父母就不会沉浸在悲伤里。
悲欢离合是偶然,支离破碎是必然。
扭曲的心,善与恶的交织,参杂了些许杂质,如浑水渗透。
余眠从床上坐起,撇去眼角的泪,这一晃是一年。
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