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萧景衍话音坠地的瞬间,对面有什么东西裂空而来,直冲他的胸口。
他猝然转身,一根银针贴着他的下颚划过,顾不得脖子上细密的刺痛,他飞步向前,伸手擒住了黑暗中的人。
“啊——”伴随着清软的一声低呼,他的手触到一片柔腻的软,是女子细细的脖颈被他箍在了手中。
黑暗中,她皮肤白的发光,一双桃花清水明眸,眼角有尖,眼尾带勾,因着惊恐,里面的波光盈盈流转,几欲滴出。
“黎雪禾。”萧景衍一字一顿从齿间挤出,“你可真是出息了。”
雪禾半僵,美目睁圆看着萧景衍下巴上的伤口,长度有一拃,还渗出了血。
从康仁宫出来后,她和闻露来摘星阁找食屉,想着里面若还剩下点心,找人查查是哪种毒药,再根据买方卖方,说不定顺藤摸瓜,找到什么证据。
如今道长被康仁宫关起来了,他的徒子徒孙也不知道在哪里逍遥,摘星阁正好无人,两人进门后,闻露去楼上找食屉,她在楼下放哨,刚才听有人进来,情急之下扣动弓弩,没想到伤的是萧景衍。
现在又被他反制。
他手很大,十指纤长,在她脖子上几乎箍了一圈,她只能慢慢的唤了一声,“陛下。”
细细的声线,带着点轻喘,听后令人耳朵发酥。
萧景衍被烫了般,赶紧松手,一向坚定的眼神放空飘忽几许。
雪禾后退两步,低声,“陛下恕罪,臣女不是故意的。”
萧景衍用手背沾了沾下巴上的血,气道,“没听到朕喊你?”
雪禾低头,“听到了。”
“听到你还放箭?”
雪禾顿了一下,才慢慢道,“没听出是陛下的声音。”
“哼,五年没见,可以理解。”萧景衍话里带刺。
雪禾眨眨眼,默默拽了拽袖子。
萧景衍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刚欲动,另一只胳膊也被牢牢抓住。
他十指抓的很紧,像巨大的鹰爪,每一根手指都充满了力量,从她的大臂一点一点往下移,直至小臂。
他掌心很热,即便隔着初冬的薄棉织物,也依然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雪禾浑身颤栗,脖颈处皙白的皮肤泛出粉红,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昏不见光的御书房,她像他的囊中之物,逃不掉,挣不开。
“陛下,不要!”一声鼻音浓重的乞求,他垂眼对上一双泪眼。
那张小脸正仰在他的眼前,白肤胜雪,五官秾丽,尤其是那两条柳叶弯弯长眉,压着一双湿漉漉的桃花含情目,娇兮兮的勾魂慑魄。
萧景衍瞳仁猛地一黯,片刻又恢复平静,手腕一转,轻松从她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弓弩,而后觑了眼她吓的花容失色的样子,冷声,“你以为朕会对你做什么?”
雪禾惊魂未定,默默垂下沾湿的睫毛。
“姑娘,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闻露霹雳哐啷的从楼上跑下来,看到她萧景衍,脸色顿失血色,出溜一声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道,“陛下饶命,姑娘是无辜的,您要罚就罚奴婢吧。”
雪禾见闻露这个样子,心疼不已,忙去拉她,“闻露,你先起来。”
闻露不起,两人抱成一团。
“好了!”萧景衍突然怒吼一声,闻露吓的噤若寒蝉,雪禾也怔了怔。
他捏了捏眉心,一副很烦躁的样子,原本想问的话也不想问了,一转身,拂袖离去。
屋内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康仁宫,太上皇气冲冲的走进正殿,看都没看一眼门口接驾的太后。
进了屋子,他没好气道,“急吼吼的把寡人从柔妃那叫来,想干什么?”
黎太后低垂的眼光一戾,昨天看见四公主来,她就猜到太上皇又叫那个爬床宫女哄去了。
老了还围着女人转,也不怪萧景衍带着逼宫篡位这么大一个污点,却依然比他得人心。
她心里虽鄙视这个丈夫,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假装抹抹眼泪道,“你到底管不管我们娘俩了,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是想为难死我么?”
太上皇漠然,“春虚道长是你请的,关寡人什么事?”
黎太后咬咬牙,“是,人是我请的,那春药呢?”
太上皇气短,神色缓和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黎家一贯出美人,他见太后哭的梨花带雨,别有一番情致,伸手将她拉怀里就开始满身的揉。
太后忍着恶心,“我劝你,还是安安闲闲的当你的太上皇,干嘛非要什么‘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太上皇气不过,他兢兢业业掌管大庸三十年,最后落得个昏君的名号,而萧景衍谋权篡位,大逆不道,所有人却都说他是明君,他狠狠捏了一下太后,“寡人就是要撕下他清心寡欲的面具,让他也尝尝被叫昏君的滋味。”
太后不屑,“万一过火了,历史上弑父的皇帝可不少。”
太上皇脸色涨红,“萧景衍杀了我,你有什么好处?寡人要是死了,你不殉葬也得拔了头发当姑子。”
太后背后一寒,太上皇这话虽然有耸人听闻的成分,也是实情,若非太上皇还在宫里住着,她被赶到行宫都算好的了,哪里还能像现在一样掌管后宫。
她声音软下来,“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呀,下药的事,我不是替你瞒下来了么?还搭上我宫里的一个女史。”
“这就对了。”太上皇轻嗅她的发香,“放心吧,我们只要创造机会,你那侄女绝对不会令人失望。”
黎太后忍了忍,还是奚落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为了女人,什么都不管不顾。”
啪,太后臀上重重挨了一下,太上皇冷笑,“你是没见他当年逼寡人写赐婚圣旨时有多疯!”
交泰殿,萧景衍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个小弓弩。
三皇子宸王走进来,一眼就看到皇兄脸上的伤疤,惊讶,“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萧景衍举了举手里的弓弩。
宸王又是一震,“雪禾干的?”
宸王自小和萧景衍、雪禾一起在东宫上学,以前常见雪禾拿这个弓弩玩。
萧景衍铁青着脸点点头。
宸王小心翼翼,“她为什么要朝你射箭?”
这小弓弩里的银针不致命,若不幸中招,会昏迷很久。
皇兄和雪禾这些年虽然有很多恩怨,但五年没见,刚一见面,不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吧。
萧景衍轻嗤一声,“朕也想知道。”
他大概能猜到,她去摘星阁目的应该和他一样,找那个食屉。
也就是说,萧见骊的事,她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辜。
可是她做这些,图什么?
萧景衍捏了捏眉心,突然问宸王,“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宸王默契的知道皇兄口中的“她”指的是雪禾,想了想道,“好看,善良,有责任心,有同理心。”
“那是小时候。”萧景衍冷笑,“长大后的她,根本就是自私,不负责任,没有一点同理心,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
宸王默默腹诽,皇兄这耿耿于怀样子,怎么就好像他刚被抛弃似的?
仿佛生怕自己这个想法被皇兄发觉,宸王慌忙指了指他的下巴,“这个要怎么给大臣解释?”
看见皇兄受外伤,那帮老臣准炸锅,还不得掘地三尺找出行凶者。
萧景衍默了片刻,无奈道,“取消今日早朝。”
那晚第一次和她见面,不想心如止水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他故作不认识她,没想到自己的生活还是被她搅的一团糟。
“算了。”他突然改口,“朕去温泉行宫清净几日。”
宸王很久没见皇兄如此沉不住气了,闻言点头,“去那里冷静冷静也好。”
六安苑。
雪禾清晨醒来,先去看了闻露,安慰她道,“宸王叫人给我带话,昨日的事,陛下不打算追究了。”
宸王和她还颇有点交情,今早宸王从交泰殿出来就找人给她带话,让她不必担心。
闻露听了,有点不敢相信,“奴婢昨夜都那样了,陛下真的不杀奴婢?”
雪禾想了想,她好像比闻露做的更过分,萧景衍都忍了?
还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不过,宸王从小就是萧景衍的跟屁虫,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萧景衍了,他说萧景衍不打算追究,应该错不了。
不想让闻露再杞人忧天,雪禾故作轻松道,“这叫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想了,走,该用膳了。”
但她自己心里始终保持一份警惕。
早膳时,桌上多了一盘煮熟的豆子。
桦儿好奇,问,“这是什么呀?”
雪禾也第一次见。
云霜赶紧走上前解释道,“这是昨个奴婢去寿安宫送菜,太皇太后赏的佛豆。”
昨晚雪禾回来心神不宁的,云霜说这件事时,她没听到心里去。
太皇太后每年下第一场雪时,都会派人在京中施佛豆,煮熟的佛豆顶饿又能祈福,排队的百姓能绵延数里。
雪禾记得上一世,因为天气太冷,排队领佛豆那天冻死了很多人,为此太皇太后遭到很大的打击,卧床一病不起。
饭后,雪禾让小厨房准备一份枣泥软糕,打算亲自带着桦儿拜访太皇太后,顺便提醒明天不宜施佛豆的事。
谁知刚要走,常福说封地那边的人送税金来了,她只好让闻露带着桦儿去寿安宫,嘱咐闻露把话带到,自己则留下来处理税金的事。
说起来,雪禾还有一层身份,她是一个有五百户实封的郡主。
萧见骊看不惯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这里。
大庸自建朝以来,食邑多是虚封,即便萧见骊这个嫡公主,也不过三百户虚封,雪禾的五百户实封,太惹眼。
都知道她这个头衔是当年贵妃仗着受宠,找太上皇要的,在宫里没人真把她当郡主看,甚至还生出不少闲言碎语。
雪禾以前为此可没少生闷气,甚至一度想还回这个头衔。
如今却是想开了,别人承不承认的有什么关系,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银子才最重要。
稍后,两筐金元宝抬进了六安苑。
这些年,宫里给六安苑的东西少的可怜,菜蔬瓜果供应靠后院,其余东西的采买则多亏了雪禾这份税金。
剩下的,她还攒了不少。如果有一天,她能出宫,这些银子足够傍身。
云霜核对完金元宝数量,喜滋滋的对雪禾道,“姑娘,今年邑户们又增收了,比去年多十个大元宝。”
雪禾会心一笑,只是这笑容没维持多会就收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后日的大雪寒潮邑户田里所有的秋苗都会冻死。
若是能出宫提醒他们,提前给田里做好保温就好了。
晚些时间,桦儿蹦蹦跳跳的从寿安宫回来,带了很多太皇太后赏的东西。
雪禾欣慰的摸摸他的头,“看来桦儿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不错。”
闻露点头,“都说隔辈亲,奴婢今天算是见着了,太皇太后对殿下奶呼呼的小脸摸不够,还夸了好几次姑娘把殿下养的好。”
太皇太后算是宫里少有对贵妃没有偏见的,她还说,“自古就没有红颜祸国这回事,都是男人们犯的错,却要算到女人头上。”
正是因此,雪禾敬重太皇太后。
闻露说完,桦儿便迫不及待告诉雪禾另一件事,“姐姐,我今天还见到太上皇了,他要带我去温泉行宫玩。”
雪禾蹙眉,自出生起太上皇对桦儿不闻不问,怎么突然亲近起来?
桦儿见雪禾脸色变凝重,眼里的欣喜变成失落,可怜巴巴道,“姐姐可以陪桦儿去么?”
对上桦儿乞求的眼神,雪禾不忍拒绝,想了想,道,“好,姐姐陪你去。”
虽然知道太上皇肯定居心不良,但这是她出宫的好机会,正好封地距温泉行宫不远。
闻露站在后面,嘴张了几张终是没有说出来:陛下他也在温泉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