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寿安宫,禅房里,梵香袅袅,太皇太后轻拨念珠的手一停,“年末祭祖的事一向黎太后负责,皇帝为何问哀家这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在旁边伺候的汤姑轻声道,“是不是和春虚道长在康仁宫发生的那件事有关。”
手里的念珠继续转动,太皇太后慢声,“恐怕没那么简单,咱们这个皇帝是个志向大的,就算太后和春虚道长私下往来,后宫这点事也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汤姑点头,“听说黎家那位国舅爷近期在朝中小动作不少,陛下或许是借机敲打。”
“有这个原因。”太皇太后微微一笑,“皇帝对外行事手段雷霆,这些年没少打仗,在朝廷内倒是懂得采用刚柔并济的手段,他年纪轻轻就轻松驾驭帝王之术,属实难得。”
汤姑:“陛下圣明,咱们崔家也总算盼到出头之日了。”
太上皇刚登基为帝时,也算明君,崔家竭力辅佐,后期太上皇昏庸,崔家为了大庸社稷,屡屡弹劾,最终惹恼了太上皇,将崔氏一族所有人削官罢爵,就连太皇太后也受了冷落。
太皇太后神色如常,“能不能出头还要看他们的造化,如今陛下举才不看家世,只重才能,崔家那些老人早都没心气了,也只能看玉安了。”
汤姑脸上盈盈笑起,“咱们世子可以说是崔氏百年来最优秀的孩子,去岁又考了状元,别说崔家,就是放在整个京城,也无人比肩。”
说曹操,曹操到,下人在门外报,“世子求见。”
太皇太后扶着汤姑站起,笑道,“快请。”
须臾,少年公子翩然走来,缓带轻裘,清隽温润,五官精致中又带着一股利落,举手投足彰显百年世家熏陶出的涵养。
汤姑心里默叹,这样的男子,恐怕全天下的女子都想嫁吧,想到这,她心里又是一冷,康仁宫出了那档子丑事,看那位傲慢的公主还敢肖想她家世子不。
太皇太后特意叫崔玉安过来,其实和雪禾有关,猛一听到这个名字,崔玉安微微坐直了身子。
太皇太后转述完雪禾的话,问崔玉安,“这件事你怎么看?”
“孙儿认为雪禾姑娘所言甚是。”崔玉安正色道,“孙儿自负读了几本关于天象的古籍,也预测到近期会有寒潮大雪,却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践到生活中,若非雪禾姑娘提醒,崔家这次主持的布施冻死了人,若遭有心之人弹劾,我们在朝廷将再无立足之地。”
太皇太后道,“哀家原本也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你那几个叔叔觉着这姑娘是在耸人听闻,如今听你肯定她的说法,哀家就放心了,这就命人取消今年的布施。”
崔玉安思忖片刻道,“孙儿有个想法,不知道太皇太后是否赞同?”
太皇太后,“说来听听。”
崔玉安眸光清亮,“历年暴雪都会冻死很多老百姓,孙儿打算去布衣坊挨家挨户发热粥和棉衣。”
太皇太后欣慰,“难得你有仁心,哀家也尽一份心,给你添五百两金子,按你的想法,放手去做吧。”
入夜,温泉行宫,钱忠走进陛下寝殿,毫不意外的发现两个身穿薄纱的绝色女子。
他面无表情的一挥手,两个宫人走上前来,用麻袋套住两个女子的头,扛了出去。
钱忠赶紧小跑着去书房复命,“启禀陛下,太上皇果然又在您的屋里放了两个女子,这次是扬州瘦马。”
萧景衍已经习惯了太上皇的伎俩,不以为意,“你看着处理吧。”
钱忠领命,想了想又道,“据宫里消息,太上皇这次找了个‘陛下无法拒绝的女子’,明日要亲自送来。”
萧景衍面无表情,“他愿意就让他折腾,不必理会。”
太上皇被迫退位,心有不甘,这些年换着花样闹腾。
大庸以仁孝治国,萧景衍并不介意用一点小小的代价—比如无限容忍他的闹腾—换一个孝子的名声。
翌日,天刚亮,太上皇就带着八皇子一行出发温泉行宫。
雪禾和闻露陪桦儿坐在同一辆马车。
桦儿第一次出宫,一路上小嘴问个不停。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新鲜了。
雪禾一一回答他的问题,说到口干舌燥,又换了闻露。
雪禾坐到另一边,马车麟麟向前,窗外,视野中慢慢出现修在半山的温泉行宫,行宫下面有大片大片的田地。
南边是她的封地。
田里秋苗已经两拃高,绿油油的,在寒风中展现蓬勃的生命力。
最迟明天,她必须找机会下山,让邑户想办法给田地保暖。
经过邑户住的村子,马车又走了会才到行宫,雪禾粗略估算了两者之间的距离,感觉自己走下来的问题不大。
她修身细腰,看着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美人,其实那都是假象,她挺有劲的。
从马车上下来,众人随太上皇一起进宫,正殿的门口,萧景衍侍立接驾。
一眼看到太上皇身后雪禾的身影,他微微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他怎会看错?
衣服仍是烟粉色,交领处露出一条极细极细的边,是她最爱的海天霞色内里,低挽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玉簪,流泻而下的发丝如绸缎一般披在后背,虽然刻意走的规规矩矩,却还是掩不住体态袅娜,移步生姿,确实比昨晚那两个强多了。
萧景衍漆眸一暗。
钱忠躬身侍立在陛下身后,感受到周边的空气陡然变冷,下意识抬了眼睛,当看到太上皇身边只有雪禾一个女子时,几乎是把自己的呼吸都掐了。
老天爷啊,太上皇口中陛下“无法拒绝的女子”竟然是她?怪不得陛下动怒。
隔着高高的樨台,雪禾似乎也感受到了萧景衍冷肃的气场。
她没想到萧景衍也在温泉行宫,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的时候,赫然就看到了下巴上的那条伤疤,又黑又丑,像条蚯蚓。
原来那根银针伤他这么重,她眸光微微闪了闪。
如今没有宸王在前面挡着,不知道萧景衍会不会就此事找她的麻烦。
余光瞥一眼他铁青的脸,想是他还没有完全释怀。
雪禾默默叹了口气,感觉脚下的步子好沉重。
不过来都来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爬上最后一级台阶,太上皇带着大家站定,含笑看着萧景衍道,“皇帝”
刚吐出两个字,就被萧景衍冷冷的打断,“太上皇舟车劳顿,送回偏殿休息。”
说完仿佛一秒都不想多留,转身进了殿。
一众接驾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上皇生生把准备好的话咽回肚中,满脸通红的在他身后咆哮,“萧景衍,你什么态度,你就是这么接驾的么?御史!御史在不在?我要参皇帝目无尊长!”
几个随侍的官员都缩着脑袋装没听见,紧跟着陛下进了殿。
太上皇气的连他们一块骂。
太上皇发泄完才去偏殿,其他人也散去自己的住处。
八皇子和雪禾被分到灵仙院。
灵仙院紧挨着主殿,院子很大,园林精致,还有一个露天的温泉池子。
一进院,桦儿像脱缰的小野马,噔噔噔就开始跑,常福在后面追。
雪禾会心一笑,往屋里走,刚进去,闻露突然噗通跪在她面前,“奴婢对不起姑娘。”
“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雪禾伸手去扶她。
闻露摇摇头,微微哽咽,“奴婢昨天就知道陛下在温泉行宫,但没给姑娘说。”
她虽是个奴婢,却也看出来了,陛下今天接驾时突然生气离开,不是因太上皇,而是因姑娘。
姑娘高高兴兴的陪殿下出来玩,一进行宫就遇到这事,心里该多难受啊。
再者,太上皇若知道他被下脸是因为姑娘,会不会怪罪姑娘?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一时疏忽,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她懊悔,“若知道是今天这样的场面,奴婢无论如何也要拦着姑娘不要来。”
“就这事呀。”雪禾嗔了一眼,扶她站起,“快别自责了,就算你提前告诉我,我还是会来。”
闻露不解,“为什么?”
雪禾朝窗外看了一眼,“你看桦儿玩的多开心。”
八皇子正趴院子里的温泉池边拍水玩,咯咯咯的笑声充满整个小院,闻露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仅如此”雪禾拉着闻露在椅子上坐下,郑重其事道,“我这次出来还想去见封地的邑户,今天应该是没时间了,明天我会找机会和常福下山,你在院子里照看好桦儿。”
温泉行宫主殿连着两个偏殿,西偏殿是皇帝休息的地方,东偏殿则归太上皇。
太上皇坐在交椅内,两个小太监跪地给他捶腿。
随身太监李全海奉完茶,躬身站在一旁,道,“奴才刚去瞧过那两个女子,哎吆喂,那万两黄金养出来的扬州瘦马,细皮嫩肉的,就那么用麻袋一套,仍柴房了,咱们陛下真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太上皇呷一口茶,慢悠悠道,“你觉得,黎家那姑娘和扬州瘦马比,怎么样?”
李全海“嗨”了一声,“那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扬州瘦马无论容貌、身段、还是媚态都是万里挑一,单看哪个男人不酥掉骨头,但和雪禾姑娘放一块比,就显得雕饰太重,气质俗媚,变成一副索然无味的皮囊。雪禾姑娘不愧是贵妃的亲侄女,一切都美的浑然天成,往那一站,什么都不做,就让人如沐春光。”
太上皇哈哈大笑,“算你有眼光,这就是寡人为何亲自把她送来。”
李全海低声,“可是奴才瞧着,陛下今天并不高兴。”
雪禾姑娘虽绝色,可惜陛下不是好色之徒,再者这位还和陛下退过婚的,没有几个男人愿意吃回头草的,更何况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
是个人都明白的道理,也就太上皇不以为然。
仿佛猜到李全海的心思,太上皇轻哼了一声,问,“这些年,寡人明里暗里给皇帝送给无数美人,他跟寡人动过怒没?”
李全海想了想,“没有,每次都跟无事发生一样。”
“而这次呢?寡人甚至什么都没做,他就不顾礼数,当众给寡人下脸子。”太上皇心满意足的捋了捋胡子:
“看出区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