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外科
魏老七和林择善的来访像是往人工开凿的死水池塘里投进了两块石子,泛起几圈涟漪后,水面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傅含灵的生活亦是如此。
或者说,解决了蚊子问题的她开始琢磨起了新的事情。
新任务的代价让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接下,但医术之路的精进还要继续。
自从上次完成了针灸的初级考核之后,中医外科那一大类下似乎还同时解锁了其他课程,但忽然间接二连三的事情砸过来,搅和得她一直没来得及细看。
熬过长日,今晚好不容易得闲,傅含灵便立马研究了起来。
拔罐?
她扫过那个亮起的灯牌,心头的激情霎时凉了一半。
金针倒好说,就算祖传的被收去了,魏老七那里还收着一套毫针。他不会使,就答应送给自己了。
但是这火罐要到哪里去找?
若是没有器械,那这门本事学会了又当如何?岂不是成了屠龙术了吗?
再度受挫的傅含灵也不免有些泄气,孤身一人穿越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时代,说不寂寞失落那是绝对的假话。
老傅的遗愿、求学的决心、宏大的理想,这些都是支撑她坚持到现在的精神力量。可回归到现实世界,再充盈的内心也解决不了匮乏的物资问题。
对故土亲人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潮水一般侵袭了她的思绪,她呆呆地抬起头,痴痴地望着天边的月亮,宛如失魂落魄一般颓然。
月光如水,仿佛从天上的那轮玉盘中倾泻而下,流淌到了院子里。褪去暑气的晚风吹得屋后竹林簌簌作响,光影从枝叶茎干的缝隙中漏出,照在地上,俨然一幅意趣盎然的水墨画。
竹…竹子?!
似乎有什么念头在电光火石间一闪而过,傅含灵的心脏开始狂跳,前世的记忆在她眼前如走马灯般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了一页ppt上。
“对啊,可以煮罐啊!《医宗金鉴》就有记载用中药煮罐之后配合针灸施治的疗法了,我怎么死脑筋,净钻牛角尖了呢?”
找到了新思路的傅含灵即刻一扫之前的低落,再没半点犹豫,兴冲冲地点进了课程,在教纲目录中翻阅了起来。
果不其然,在用具一篇中,“竹罐”二字赫然在列。
“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傅含灵扭头回望满山头无边无际的竹林,喜不自胜,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乐得冒泡泡,美滋滋地感叹道:“袁队长,我太谢谢你了。这哪里是惩罚,这是督促我进步吧。你不是我的队长,你是我的贵人!”
翌日天光乍亮,一切都还朦朦胧胧瞧不清楚的时候,“伐木工”就已经拖着一根浓绿的竹子从后山里窜出来了。
她在学习完竹罐的制作过程后满怀期待地盼了整夜,所以刚一睡醒,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好,就草草在脑后扎了个丸子便急匆匆地拎着柴刀上山去了。
傅含灵砍回的竹子约有成年男子的手腕粗细,是根坚韧结实的成熟竹子。既不像老竹子那样干枯硬脆,也不会像新竹子那样水气太重。
将竹子从竹节处劈开,一端留着竹节做底,另一端则要打磨平整了做口。不仅如此,因为竹罐是直接吸附在人身,所以整个罐体都得耐心仔细地给磨光生了,千万要避免出现竹刺扎进皮肉里的事故。
打磨完成后的竹罐拿在手里有种清新圆润的质感,到这个程度便算是制作成功了。
因着疗法和临床的需求,医师还能够根据自己想要的竹罐尺寸去挑选竹子,如法炮制出各种各类大小的竹罐。
“我是一个打磨匠,磨光本领强…”
几天的时间不到,傅含灵就已经按照过去见识过的火罐尺寸给自己地攒出了一套竹罐,只差今天下午这最后一次打磨抛光的工序,这套竹罐就能正式投入使用了。
借着一点剩余的落日余晖,她心情颇好地哼唱着歌曲,挥舞柴刀一点点地用刀锋剐蹭着瓶口 ,再用她唯一的一件丝绸手帕蘸水将罐体擦拭一遍。要是没有勾丝,那就证明竹罐已经足够光滑,否则就得继续打磨。
这又得谢谢袁春花,她贫瘠的眼力让傅含灵得以保住这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素白手帕。
幸运地是,她的手艺不错,竹罐个个都被打磨得很是光滑,丝绸领巾逃过一劫,没有变成流苏。
就在傅含灵感叹这完美一天,打算将竹罐收进屋子里时,一群不速之客的到访彻底打破了这份宁静,摧毁了她的好心情。
常理是光比声快,然而眼下喧闹声却先灌入了她的耳朵。
傅含灵举目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一群人正往自己这边赶赴而来,走得很急,来势汹汹。
定晴一看,领头打着手电筒的竟然是余建华。
好家伙,虽说“施恩莫忘报”的道理她再明白不过。但自己救他一回,一声感谢也没有就算了,怎么这人还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属于这副身体的肌肉记忆几乎是立刻帮傅含灵做出了应对的策略,她赶忙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没发现一般,火速将竹罐收拢回屋藏起来。
情急之下,傅含灵才把那批竹罐藏到炕上,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脆弱的门板被敲得震天响,呼喊声不绝于耳。她抚了抚胸口,试图平息一下过速的心跳和呼吸,稍有缓和后,这才提起桌上的煤气灯前去开门。
“快开门!快开门!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
袁有田的破锣嗓子别提多难听了。
吱呀。
傅含灵刚把门栓抬起,久经风霜地门板就自动开了为门外人一条缝。
一阵大力袭来,门板被如同落叶般推开了。
好悬差点没打到她的鼻梁。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你耳朵听不见吗?”
这次出声的是袁春花,她白了傅含灵一眼,随即便自然不客气地随意打量起了屋子。
“请…”
正当傅含灵想问清楚情况,第一个音节才从嗓子里蹦出来,余建华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拽了出来。
“你干什么?!”
她侧首瞪着他喝道。
“你嚷什么!”袁春花尖着嗓子,伸出食指点着她命令道:“你现赶快和我们走,去给方省长看病。我告诉你,你千万别给我乱来。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原来是有人找上门来看病,她自然不会拒绝,也没多话,立马就跟着走了。
“病人现在在哪里呢?”
余建华同步迈开了步子,回答道:“就在魏老七那儿,我们也是到了才知道老七去别的村出诊去了,今晚不在。那位病人是下来视察的省长,不知道怎么了,听说晚上吃过饭就觉得肚子疼,没过半个钟就疼得连腰也直不起了,而且还在发烧。”
“魏叔不在村里?”傅含灵皱起了眉头。
“是啊,他这次去得地方远。估计得两三天后才能回来吧。”余建华答道。
山间的夜路不好走,尤其是在竹林中穿梭的那一段,需要格外注意脚下,否则一不小心就有会滚落山下。
好在袁春花这回居然带来了手电筒照亮,这真是稀奇,铁公鸡竟舍得拔毛用她那宝贝一样的“私人电器”。虽说嘴上和复读机似地不住催促着众人,但有了光亮,总是比摸黑好多了。
平时至少得走接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地被压缩到了半个钟头。
这路不是去往村卫生室,而是魏老七家里的。
还没进院子,傅含灵遥遥地就望见了那被众星拱月似围在中央的的病患。她没有多说什么,忽略了来自周遭此起彼伏的声音,径直朝他走去,还是如同上次一般蹲下身子,以与他平视的方式来看诊问诊。
余建华算是有眼力见,很是机灵地帮忙提着气灯,借着这橙黄的光芒将来人的相貌脸色看清楚之后,她不禁哑然。
对面人似乎也将她认了出来,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腹痛而无力出声。豆大的冷汗从他的发根沁出,布满了额前,苍白的面颊没有半点血色,宛如纸糊地一般。
“您别说话了。”
傅含灵虚扶了一把他的双臂,小声说道:“说话耗神伤气,先给您瞧病要紧。麻烦您先伸个舌头给我看看。”
他没有半点犹疑,马上张嘴伸出了舌头。
舌尖有赤色刺状物,泛亮光,黄厚腻剥脱苔,舌质为绛红色。
她心里大致有了猜想,紧接着又执起方团长的右手开始诊脉,约莫五十动后才将他的手放下。
正打算换另一只手时,一旁一位秘书模样的中年男子就急不可耐地发话问道:“怎么样?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是食物中毒?!”
傅含灵循声仰头看了他一眼,答道:“好意思,我还没看完呢。是不是食物中毒还不好说,麻烦您再等一小会。”
“怎么这么慢?”
他那两道毛毛虫似的浓眉拧了起来,言语间满是质疑:“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啊,怎么你看来看去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领导都疼得说不出话来了没看到吗?还这么慢吞吞的,你到底有没有医者仁心?”
傅含灵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番夹枪带棒地质问,兀自将三指搭到了病人的另一侧的脉门上,头也不抬地回复道:“别急,再等一下。”
习惯了追捧,听多了马屁的韩秘书早就被底下人的曲意逢迎喂养出了过分膨胀的“自尊心”,哪里能受得了自己被么个小丫头片子无视?
当然,像他这样在人精堆里混管了的老油子是不会傻到自己下场的。
方才出声是为了体现自己对领导的关心和维护。似现在这般为自己争脸面的事情,他自然是要借别人的刀来刮这小妮子的皮。
面孔一肃,他阴沉的目光从余建华的脸上扫过,直直地投向在对躬身垂手,畏畏缩缩的袁有田身上。
这似冷箭般的眼神扎得他一激灵,登时心领神会,开腔说道:“傅含灵,能不能治快点给个准话,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否则,你就思想上还有问题,不愿意给我们人民群众的干部看病是吗?所以故意在这里磨磨蹭蹭,耽误治疗,好谋害省长!”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足够把人压出去游一百次街,挨一百次批斗。
她仍旧没有理会,而是撩起了方省长的上衣和裤腿,先是在右下腹轻按了几下,转而又在足三里与上巨虚之间寻摸到了一处穴位,使劲一按。
“啊!”
对面人的呼痛应声响起。
韩秘书心头一紧,一个箭步上前,下手使劲将人扒拉开,登时便把毫无防备的傅含灵一把推出去老远
夏日的轻薄衣服哪里经得起这满地碎石沙砾的摩擦,待她定过神时,两个膝盖的布料全破了,擦出两团红艳艳的伤痕,右边的手肘处也是一样,下巴也破了,丝丝往外沁出鲜红的血液。
那样子,真是别提多狼狈。
“你,你做什么?”
气急的方省长忽地出声喝道,稍有缓和的痛楚却又因气愤而加重了症状。他勉力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摔倒在地的小姑娘,断断续续地说道:“让…就让她治!你,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