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
往南的回秋阴雨连绵刮起刺骨的凉风,连续的阴天在白日里卷得人发冷打颤。
空荡的医院回廊中,姜浅依靠在不锈钢座椅上闭目养神,四周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不断涌入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持续不断的痉挛带来阵阵刺痛,使她不得不用手扣紧腹部两侧以达到缓解疼痛的目的。
许是来得早的缘故,面前半封闭式取药窗口很快就念到她的排号与名字。
腹部的疼痛导致她眼前出现黑白迷彩,四肢麻木的体感貌似随时就可晕厥倒地,好在这股绞痛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自我平息。
抓住短暂的喘息姜浅撑起身走向窗口取走药物,连同报告单装进一个袋中。
眼瞅外头无雨她快步走向停车场,谁曾想天空不做美刚走到停车棚便落下稠密细雨。
“又下雨了……”
嘀咕着忽然一股刺骨的寒风倒灌进衣袖缝隙,如同某种引诱般迫使胃痛再次翻涌。
她略微弓起身不经吐槽道:“这低血糖真是小病中的极品,发作起来可真是要人命了。”
得亏这家医院停车棚靠墙旁放置着一台贩卖机,看着位置不算太远,她目测应该能在意识消失前达到,及时为身体补充上所需的糖分。
姜浅步行中四肢麻木得近乎打颤,视线也在逐渐失焦,许是痛迷煳了她下意识伸手攥住身旁路人的背包,语气虚弱的向他求助。
“能帮我买个吃的吗?”
“什么鬼啊,你快放手,我有急事不要拦着我!”
耳畔覆盖性的嗡鸣声让她分辨不出这人具体的语句,喉间漫延的苦涩让他说不出话,本想就此放手可身体却跟随本能使命扣住背包。
“见鬼了!”
伴随着路人模凌两可的话语结束,姜浅明显感受到手头间那股劲一松,整个人如同断线般向后坐下头部撞击到栏杆边缘。
“……”
攥着手里的背包,后脑勺处扩散开的钝痛感与腹部的绞痛让她双眼失焦直至昏迷。
氤氲的细雨停滞在镜片上凝结成珠,顺着她侧斜的脸颊骨络滑落,意识模糊中姜浅恍惚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踏水而来。
本以为是命定的救星,结果下一秒身上就传来沉重的压力,许是这人压倒间挤到痛处令姜浅不经发出一声冷哼。
宋清辉恼怒地从地上撑起身甩去手中附着的泥水,他面带不爽地回头瞥了眼这摔倒的源头。
见是个面色铁青意识不清的人,他也没了最开始的恼怒,伸手试探性的放在她鼻息间确认是死是活。
“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宋清辉明确这人只是昏迷,手中的动作也逐渐大胆了许多,他轻轻推搡这人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结果却换来了个徒劳无功。
突然,他发现这人怀中正抱着那被扒手顺走的背包,看着背包轮廓宋清辉其实也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包,毕竟这包是大众款不是什么私人订制。
眼见雨势变大,宋清辉伸手圈住她的四肢,以一个及其别扭的怀抱将她转移到干燥的地方避雨。
“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叫人。”
宋清辉转身的那一刻,他不仅感慨这人运气真好倒在医院。
“你……”
姜浅被这人大幅度的动作晃醒,此刻她眼皮微张似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上他的裤腿,声音虚弱地发出祈求声。
“有吃的吗?”
被“活死人”拉裤腿,宋清辉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回头蹲下身仔细倾听这人嘴里蹦出的字眼。
关于吃的刚才还算是有,只不过被她绊倒手中未插管的豆浆现在还在不远处淋雨,而好巧不巧他的手机又放在那被顺走的包中,身上的现金更是没有。
“有一个外表看上去比较脏的豆浆,你要吗?”
现如今姜浅那还顾得上脏不脏,只要是个可以补充糖分的东西她都可以吃下,毕竟活命要紧。
见她点头,宋清辉重新返回雨中弯腰捡起地上的豆浆,为了看上去不埋汰他甚至甩了把表面的泥水,才在表面戳了个洞递给她。
接过开封的豆浆,姜浅第一口几乎就喝了一半,待她喝完苍白的脸上也逐渐有了些血色。
“你好点了吗?”
听此,姜浅略微点头望向手中的背包,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除了些许丢脸之外,她对于这背包主人如此轻易就将包遗弃产生了怀疑。
“那个……我能问一下你手上的包是你的吗?”
宋清辉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发现经扒手事件耽搁他与雇主约定的见面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不是。”
姜浅目前还没彻底缓过来,她无法抬眼看清这人只能顺着他的话进行回答。
“我刚刚丢了一个包和你手上这个挺像的,我能看一眼里面的东西吗?”
碍于时间紧迫,宋清辉礼貌地问完便伸手取过包拉开防水拉链,确认包内东西正确他来不及与这人道谢便匆忙离去。
过了大概十分钟,姜浅才从地上缓慢站起身走向自己的老旧电瓶车,所幸她挂在车勾上的药袋还在,里头存放的手机也没有被匪。
刚滑开屏幕,入眼就是通知栏上停留着十几条经理发来的消息与五道未接电话,见这阵仗姜浅就知道今天的病假到此为止了。
缄默须臾,姜浅回复完领导的信息将手机黑屏,见外头雨大她便坐在车上不断盘复着刚才发生的事,对于结果她其实并不满意。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她心里却在想:现在的人都浮浮躁躁的没一个正经。
临近中午,外郊西环路段从主道向右劈开一条通行道,一路直通尽头处的一所老旧殡仪馆。
进入殡仪馆大厅,姜浅与前台新人计白珠对接今日的工作要求。
等拿到此次逝者的相关资料,姜浅走向技术室脱去身上满是污垢的长款羽绒服,套上白净的工作装。
她打开手头上的文件资料,上头清楚记录着这名逝者身亡的具体情况与家属入殓时的需求。
单薄的a4纸上粘贴着一张逝者的二寸半身照片,上头这人看去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身穿花格衬衫头上顶着方便打理的寸发,面相发黄消瘦,呆滞无神的眼前戴着一副厚眼镜。
根据资料显示,这人在一场剧烈的车祸中意外身亡,遗体大约是八点左右由部门运输车运送而来,现安置在殓房中。
姜浅大概了解完资料走出大厅前去殓房,正向刮来的冷风吹动周围低矮的绿化发出悉嗦声。
说到底,她的归职都是碍于这家场馆破旧人手不足,本来前些日子还是有人同工,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人意志浅的最多能坚持两个星期,深一点的最多也就坚持了一个月。
推开房门姜浅摸上玄关打开灯,大抵是因为还未进行遗体美化完善,工作人员便没将他送入柜中,而是放置在医用支架床上。
出于尊重,姜浅在逝者床前郑重地鞠了一躬,随后更换新的口罩从旁边的柜台上取下清洁用品。
她带上塑胶手套打开裹袋,冰冷的血腥味在凉风中显得微乎其微,好在这人被送来之前医护人员已经帮忙清理了一部分,现在只需要将头部以及破损的四肢填充、修补就行。
按照家属的意愿,最后将由一尊泥塑代替破损的头颅参加追悼,结束后连同骨灰一起带走。
殓房一年四季都处于冰寒状态,这就导致衣着单薄的姜浅手中动作略显生硬,细小的骨头碎片、大范围的皮肤脱落、骨骼错位或断裂,这些难点可没少让她受罪。
四肢倒还好说,头部只能用海绵进行填充,可无论如何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样,只能尽量看上去完美一些。
历经五个小时,姜浅走到洗手台前脱去塑胶手套,余光中她瞥见墙上的钟表显示出五时十一分,许是雨天阴沉的原故,外头昏暗的环境看去正如同傍晚七点的模样。
腰间传来的酸麻、身体上的寒冷、精神上的疲倦让她想就此倒下,可惜美好的幻想却被兜袋中手机传来的振动打醒。
这所外郊殡仪馆地偏人少,整个馆场都属于分分合合的状态,如今手机弹窗上显示的来信正是馆长经理。
[姜浅,逝者家属自备寿服,你那边尽量快点为逝者整理完仪容仪表。]
[对了,明天早上你负责接待一下逝者的家属,那个新来不久的辞职了,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在此信息后一分多钟,馆长经理又发来信息。
[如果你也准备走,我不说什么。]
须臾间,姜浅回复完信息转身将逝者遗体放入冰柜。
她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技术部,心头清晰明白今日行程大概率是被强行分化成两点一线。
顶着外头的寒风姜浅不经意被勾起今早的狼狈回忆,想到这她不禁感到后怕掏出手机,忍着寒意用泛红的指间随意点进一家外卖平台,选购了一款面食。
[超过配送距离无法配送]
看着订单上的信息推送,她默默陷入沉思,最终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心态,姜浅放弃拯救自己回到暖房中继续完成工作。
夜间外头路面上高挂的照明灯散发出苍白的光影,透过蒙着一层灰渍的氤氲窗户,映射在屋中落在杂乱的桌台上。
屋中此时开着空调暖气,许是没开大灯的原因,房中显得整体昏暗不明。
杂乱的桌面上仅开着一台小灯,微弱的灯光照明出转盘上停滞的人象模型,一双修长细白的手在那蜡黄的泥塑上摁出几个深浅不一的坑,紧接着又扶平。
她拿起一旁的斜边塑刀修去多余的泥料,重复单调乏味的塑形工作。
夜深二点半后,姜浅疲倦的困意被一道手机振动唤醒,此时她面前的泥塑完成了将近一半,看去大致也已有了雏形只不过略显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