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下了三日的雪终于停了,颖阳今日晴空高照,法场内外人头攒动。人们心思不一,有的人要看看叛国的恶贼是什么下次,受过卫忠恩惠的,对此事将信将疑。
有人小声议论:“卫先生真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吗?”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他平日里一团和气,谁知道……”人们拼命地往里挤,两旁的官军横着枪棒维持秩序,所有人都在等着日近正午。
田朋在府邸内穿戴整齐点动人马才够本法场。他步行到监斩台上,凉风吹动他鬓边额前碎发,他居高临下望着台下众人,垂眼扯出一抹笑意,可笑庸碌蠢徒们还在审判他人的死亡,可惜卫忠身首异处之时,就是颖阳城破之时。
“今日真是个好天气。”连老天爷也在帮他,看着吧,颖阳城中百姓的鲜血会为今日的夕阳增色不少。
“咣咣咣!”三声锣响,甲士们押着“卫忠”慢慢走向法台,“卫忠”哆嗦着身体瑟瑟发抖,两名刽子手将他压到断头台上,就有人端上来一碗烧酒。天气寒冷,酒上浮着一层冰碴,见那刽子手屯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又喷在刀上,将刀片高高举起。
“诸位,卫忠的罪行已在城中昭示过了!我颖阳地处边陲,多年来深受北辰侵扰,北辰人吞灭南阙之心昭然若揭,所幸我南阙皇帝治理有方,颖阳百姓齐心相抗,这才抵御着北辰人。今日,这出卖国家、勾结北辰的叛徒当街斩首,一来是让所有人看看,勾结北辰的下场,二来,颖阳若还有北辰的探子,回去给你们主子捎个信,就说想攻破颖阳,是痴心妄想!”田朋在台上激昂陈词,最后将手中判签狠狠掷在地下,刽子手挥着刀就要斩落“卫忠”的项上人头。
“叮”的一声,铁器相碰,断头刀在触碰到“卫忠”颈上汗毛时,一枚金钱镖从远处飞来,将其打落,只听一声大喝:“且慢!”
人群中让出一条道,身穿囚服的卫忠从远处慢慢走来,卫忠和一清道人站在他身侧。有人惊叫起:“这不是卫先生吗?那发台上的又是谁?”
法台上的“卫忠”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梗着脖子斜眼偷看身后的田朋。田朋脸色铁青,兀自镇定发问:“何人胆敢阻拦行刑?”他连拍惊堂木三下,“与我斩!斩!斩!”
裴胤一声冷笑,双手拈着数枚金钱镖,“台上的卫忠你杀他千回百回也无济于事,卫忠的筋骨魂魄你杀不死。”他朗声对着周围的百姓呼喊,“诸位,台上的卫忠不过他从牢房里拉出来的死囚改扮而成,真正的卫忠就在我身边,你们平日不少人让他写过书信,一定能认出他的笔记,就让两人当场写来大家观看!”
台上的卫忠冷汗比方才冒得更多了,有好事的人往发台上丢着纸团,“写啊!写啊!给我们看看!”他缩着脑袋看着台下的真卫忠洋洋洒洒作笔,一口浓重的原阳口音:“俺不会写纸。”——感情他还是个大舌头。
田朋还算清醒,脑子还在转动,他又拍惊堂木,满面怒容,“原本不欲告诉我城中百姓卫忠被北辰人趁着前日地动救走,你们好大的胆子,竟还敢出现在颖阳,左右,与我拿下了!”他伸手从签筒中抽出三枚判签,对着三人掷出,三枚判签均被裴胤飞身接住,“田大人这就急着杀人灭口了?好叫诸位知道,勾结北辰通敌叛国的不是卫忠,正是这位田大人!”裴胤一转右手,借力又将判签打回,田朋将手上的黑袍一抖,将这三枚气力不小的判签化解。
裴胤一句话出,在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经历了真假卫忠的事情,此刻人们看着田朋也有了三分怀疑。想田朋也是跟着现在的南阙帝打过天下的人,什么场面没经历过,此刻维持着一城之官的体面,沉声道:“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
卫忠鼓起勇气大喊一声:“难道我不算证人吗?”
田朋一声冷笑,“就凭你一个私通北辰的叛国罪人?”
四周顿时陷入寂静。
颖阳城中如何风云变化,城外天齐庙内的萱南与许绵儿不得而知。让萱南始料不及的是,许绵儿提前发动了。
萱南罕见地慌了神,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你的孩子多大了!”
许绵儿忍着疼痛,“快八个月了。”
“那怎么会……”萱南看着许绵儿身下弄脏的衣服披风,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受到的惊吓和奔波,不免有些自责,如果自己要是能够再照看她一些就好了,或许她的孩子就不会受到惊吓。她是在被许绵儿紧紧抓住手腕时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许绵儿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我、我要怎么做?玉虚子,玉虚子!我要怎么做!”萱南大声呼喊着玉虚子的名字,换来的是玉虚子一声惊叫,“你问我做什么!本仙活了几万年也没见过妇人生产啊!”
萱南此时心烦意乱,对许绵儿轻声安抚:“不要怕,不要怕。”对玉虚子则是拿出了在山上的气势,“一清那道人叫了你几声仙长你还真把自己当做神仙了,不管如何,我要你保住她的命!”
玉虚子气冲云霄,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何必和一个没了七魄的活走肉计较,也是她知道自己法力不够,只能护住许绵儿和与她未出世的孩子一人。
“好疼……好疼……”许绵儿好容易攒足了一口气,虚弱地说出这四个字,萱南连呼吸都觉得被人捏起来,塞在喉咙里的字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听她喑哑地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我想办法带你去找大夫!”
可惜许绵儿已经疼晕过去,这时她仍紧紧抓着萱南的手腕,在萱南看来这是一种生死相托的信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为已经昏死的许绵儿注入她难以承受的灵力,玉虚子在琉璃佩中吵嚷着:“用不了这么多!她一介凡人,经脉还没打通!”
可萱南不睬他,玉虚子只得眼睁睁看着对萱南来说来之不易的灵力飞向半空,飘向云外。
“是这儿吧?”
远处一队人踏雪朝着天齐庙而来,这一队人马身形之快令人看不清面容,从四面八方将天齐庙团团围住。为首之人头戴平巾帻,一抖披风进了庙门,定睛看了看,“许绵儿和萱南是不是?”
萱南没有答话,继续为许绵儿注着灵力。
“断红大人……”戴着平巾帻的沈断红一抬手,“所有人去颖阳支援裴大人,带好庙门,这里有我守着。”
“可是……”
沈断红打断他:“我说了,这里我守着。”
下属不敢违抗她的命令,最终关上了厚重的庙门。沈断红出手将萱南的双掌打落,她叹了口气,“我来为她接生。”
“你是什么人?”萱南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解下披风摘下平巾帻,露出长发的女子。
“阙城卫,沈断红。”
其余的阙城卫此刻已经爬上了营养城墙,奇怪的是四周并无守军,为首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看来裴大人所言不虚。剩余的人赶到了吗?”
“到了,北辰人若敢来,一定让他们好看。”
城墙下此刻暗流涌动,田朋紧紧盯着卫忠,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代写书信为名,将颖阳布防泄露给北辰人,好在被我截获,将你追捕到案。”他用手点指裴胤与一清道人,“可你们贼心不死,这两个北辰人将你劫走,现在还想栽赃本官!真是胆大包天!”田朋观察着影子的长度,知道现在正午已过,北辰的军队蓄势待发将会直奔颖阳而来,他所要做的,便是沉住气,等待北辰的进攻。
拖字为上,田朋整理心绪,坦然地看着众人。
裴胤冷笑一声,示意卫忠上前。卫忠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书笺,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缓,“田大人之所以要置我于死地,就是为了这封他私通北辰人的书信。”
田朋眉心陡然一跳,这不可能,往来信件早就被他烧掉了,他拍案而起,怒斥着传阅书信的百姓们:“这是贼子们伪造的!简直是荒唐!”
“田大人如何能证明是伪造的?”裴胤在一旁发问,恍然大悟一般:“既然这封信是伪造,那么方才你出示的那封难道也是伪造?”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一些人早就觉得卫忠为人忠厚,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对田朋越发动摇,就听人群中有人大喊:“卫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这人正是杨青,他周围聚集着三五个人,定睛一看,正是卫忠当日为他们服了饭钱的那些孩子,这第一声开始,逐渐声音就大了起来,集贤宾的小二也点点头,“就连对这些顽童,卫先生都不在意,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霎时人声四起,周遭大乱,田朋额头青筋暴起,暴喝道:“你们,你们是在质疑本官?”
一清道人一抖拂尘,嘴角蕴出笑意:“不敢,还请大人拿出个叫人信服的解释。”
正当此时,有一骑战马从街上飞驰而过,蹭着一清道人踏去,来人浑身是血,在法台前跃下马,慌慌张张对着田朋叩头:“大人不好了,北辰人攻打过来了!”
他话音一落,顿时杀声四起,来人压低帽檐,声音极大:“已经攻破我东南西三座城门,只剩下北门将士们还在坚守,请大人定夺!”
“北辰人……北辰人来了!”人群中惊呼声震耳,乱作一团。田朋终于松了一口气,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庞安抚众人:“大家安静!北辰人乘虚而入,眼下颖阳是受不住了,这都是这几位的功劳!来呀,速速把他们拿下!”
官兵们无暇顾及,还是几个百姓将三人扭在地下,又听田朋说道:“颖阳城中百姓甚多,北门想来也抵挡不住多久,为今之计,也只好……”田朋颓然叹息,“由本官开城投降,就算是斩了本官,也一定要保住城中人的性命。”
“什么?投降?颖阳人的骨头是硬的,跪不了北辰人!”人群中有个汉子喊了一声,又听他身旁的妇人说,“颖阳人世代浴血,便是先朝时,也从未投降过!”
“我们不投降!我们不投降!”
“与北辰人决一死战!与北辰人决一死战!”说着人们都纷纷在周围找寻武器,只听高台上的田朋一声冷笑,抽出一旁的佩刀,一刀将台上假卫忠的头砍下,他恨恨地看了看与卫忠面貌相同的那颗头颅,最后扔到台下。
“不投降,那就都杀了。”
他周围的卫士也都举起刀,对着涌上来的百姓喊打喊杀,手无寸铁的人们怎能抵挡?裴胤最先冲上去,夺了两个军卒的刀,“大家可都看见了,现在究竟是谁通敌叛国!”
“通敌,不不不,裴使君,用不了三刻,这就是北辰的地方了。”田朋提着刀向裴胤走来,“而我,将会是北辰三郡之主,何来叛国啊?”田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眼神一时癫狂,“至于你们三个,坏我好事到如此地步,该杀!”最后二字是他咬着牙根说出来的,他飞身向前一跃,一刀刺向裴胤心口。
裴胤连发数镖,直奔裴胤几处大穴而来。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田朋尽数金钱镖打落。“裴使君,到此为止了。”
“噗呲”一声,利刃划破血肉,是裴胤与田朋身后来报信的小卒一齐动手,双刀由打田朋两肋下穿过,田朋满面不可思议:“怎……怎么会!”
他身后的小卒低声道:“阙城卫暗使,见过裴大人。”
田朋脑中轰隆一震,他口中满是鲜血:“北辰人……没来……”
裴胤抽出刀,看着他双膝跪在地下,“阙城卫已经接管颖阳,颖阳无虞,北辰已退。”
“呵。”田朋自喉咙里发出一声游音,他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裴胤举起刀,插入了田朋的后心。
天齐庙内,传来一声婴儿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