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2013年9月27日下午5点10分，张x德持刀闯入华安实验小学行凶，致四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不治，三人轻伤。
“据调查，张x德因长期待业在家，脾气日渐暴躁，导致夫妻关系不睦。当日，张x德与妻子发生肢体冲突，将妻子打伤后，携家中菜刀出门，冲进校园行凶泄愤。
“目前，张x德已被警方依法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当中。”
短短一则警情通报，十秒就能读完。
那时候，万千网友是如何震惊、伤感、同情。
包括她在内，几乎所有人的关心，都集中在遇难者和伤者身上。
对于当时在场，却全须全尾逃过一劫的学生，人们都冠之以“幸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人们对这些幸存者说得最多的话。
却鲜少有人知道，屠夫的刀尖未曾划过幸存者的身体，却狠狠刺进了他们的内心。
刘思宇晕倒在鬼屋的第二天，林晓柒又独自去了一趟。
她用刘思宇家人的身份，查阅监控录像回放。
画面中，工作人员扮演的女学生被“杀人狂魔”砍倒在地，匍匐着靠近刘思宇，伸手向他求救。
刘思宇愣了一秒，然后就倒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之后便是一片混乱。
除了工作人员，就是林晓柒最先冲到他的身边。
因此，林晓柒清楚记得，当时还未完全陷入昏迷的刘思宇，嘴里一直重复念叨着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清水潭小学的旧操场上，刘思宇泪流满面：“鸿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升旗台后面那道小门，我有办法打开。以前玩捉迷藏，我总会偷偷藏在那里，所以你从来找不到我。”
“我多么卑鄙，竟然一个人藏进了那里。”
“刘思宇，你发什么呆，快点呀！”小胖还在叫他，“快捡起棍子打败那个坏蛋，然后你就能战胜你的内心了。快点！”
不是说好案件重演，让刘思宇战胜一次“杀人狂”，他就能走出阴影了吗？
小胖不住拭着脸上滚落的汗珠，越发焦灼：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刘思宇！”小胖大吼一声，跌跌撞撞扑过去，捡起棍子往他面前一扔，自己却力竭摔倒，就此做了高远的刀下亡魂。
“追杀”了四个人，高远也是一身汗水淋漓。
发现刘思宇没有按照剧本冲过来拼命，反而呆呆地坐着不动，他一时有些迷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刘思宇。”小胖趴在地上，距他两步之遥，朝他挥了挥手，叫道，“你tm给我争气点！”
其他躺着的“尸体”也纷纷抬起头，翘首望着这边。
刘思宇的眼珠动了动，终于闻声看过来。
泪眼朦胧中，地上趴着的人赫然变为严鸿杰，在血泊中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却怎么也躲不过身后那高高落下的屠刀。
而他自己，却蜷缩在升旗台后那间小小的置物房内，从墙上的缝隙中看着好友死去——除了捂着嘴巴浑身发抖，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尖叫都没有勇气。
“喂！”高远的声音在他头顶炸响，“你再不动，我就‘砍’你了！”
刘思宇咬着牙攥紧拳头徐徐起身，站到高远面前。
他脸色惨白，眼睛通红，嘴角却挂起微笑。
“杀了我吧。”他直视着“屠夫”的眼睛，坚定地说。
倘若时光倒流，回到那个血色漫布的傍晚，他仍是单薄无力的小孩，打不过持刀的恶魔，也救不了任何人。
他们依然会被恐惧劫持，在逃跑中走散。
是的，置物间太小，只能勉强装下一个人。
所以这一次，他不再弯着腰选择偷生，而要站直了，面对死亡。
“鸿杰，对不起。我不该……独自活着。”
这句话轻如耳语，连离得最近的高远都没听见。却轻易被风捕捉，送到教学楼上，置于林晓柒的耳边。
她紧紧咬住唇，扶着栏杆坐倒在地。
“跑……”
“跟着太阳跑，永远不要回头……”
爸爸妈妈的声音响在耳边，一遍遍催促她。
于是她不停往前跑，拼命地跑。
摔倒了，骨碌一下爬起来继续跑。
她感觉不到累，也忘了脚底的疼痛，只是疯了一样奔跑。
直到太阳落下，她终于停下脚步，一头栽倒。
为什么要跑？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曾这样质问自己。
“因为爸爸妈妈让我跑。”小小的她哭着对自己说，“我是个好孩子，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千百次的回答，连她自己都信了。
乌云越压越低，和着翻滚的隆隆雷声，宛如巨兽咆哮，似要将整座城市吞吃入腹。
“明明就是因为害怕。”林晓柒抱住双臂，埋首于膝间，眼泪滚滚落下，“覃霜，你这个胆小鬼。”
丢下爸爸妈妈，一个人逃跑。
胆小鬼。
胆小鬼。
“爸爸，妈妈，对不起。”
“我不该丢下你们……”
真的，对不起。
“轰——”
雷声近得仿佛从耳边滚过，终于令林晓柒清醒些许。
她茫然地扶着墙站起身，发现自己已经被雨水浇湿了3/4，剩下的1/4也临近失守。
林晓柒加快脚步走到楼梯间避雨，听见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唱歌：“我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去嵩山少林学武功……”
她拿出手机，见来电显示上写着“粗鲁”。
她忐忑地接起电话，听见对方问道：“在哪？”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对不起，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下的情况，她主动接下任务，却突然情绪崩溃，连刘思宇一行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然而除了“对不起”，她没有别的话能讲。
“我把他们都送回去了，现在回来接你。”斯文随手将雨刮器调快，又问了一遍，“在哪儿？”
“啊？我，我……”林晓柒摸了摸鼻子，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我刚才出来看见你没在，就自己打车走了。那个，你也赶紧回去吧。”
语毕，她立刻挂断电话，拔腿就往楼下跑。
开什么玩笑，她眼睛都快肿成核桃了，视物都困难，身上也湿淋淋的。
狼狈成这样，要是被他看见，她还怎么在他面前保持气势。
脸能丢，气势不能输。
不管了，她必须抢在斯文前面到家。
想到此处，林晓柒加快速度顶着大雨跑过教学楼，穿过操场，飞也似地冲到大门边，扒着栏杆就翻了过去。大概因为心绪不宁，落下地时，她脚底一滑，“啪叽”摔了一跤。
雨又大了些，伴着轰隆雷声直吵得人脑仁发疼。
林晓柒呲着牙爬起来，揉着膝盖准备找个地儿先躲雨，再叫个网约车。
谁曾想，抬头就见一辆黑色大众慢悠悠停到她面前，车窗缓缓落下，露出斯文那张处变不惊的脸。
他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淡声道：“劳驾让让，我要在这里掉个头。”
瞅一眼毫无障碍物的双车道马路，林晓柒不敢多嘴，打开后车门就溜了进去。
为了防止车窗起雾，车内开着冷气。
风力虽然都集中在前挡风玻璃上，仍然不可避免地让整个车厢凉快很多。
“座位上有张浴巾，干净的。”
“好。”林晓柒看看自己一身泥水，索性一屁股坐到脚垫上。
她从购物袋里拿出浴巾披在身上，瞬间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少顷，斯文出声提醒：“地上脏。”
“没关系，我身上更脏。”林晓柒抿抿唇，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低而诚恳，“谢谢你，斯文哥。”
大约是怕雨声太大盖住说话声，她略微一顿，旋即提高音量，郑重其事地开口：“谢谢。”
两句话先后入耳，斯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视线从前方路况跃至内后视镜，在垂头擦拭湿发的少女身上停留一瞬。
“小事。”他答，语气如常。
少顷，轻声补上一句：“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