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段以辰抬头,上挑的丹凤眼似乎掺了些不耐,他不情不愿的起身,慕冉忙挤了进去,紧紧的贴着窗台,尽量离这个小炸弹远一点。
“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段以辰将psp扔在桌上,抱着胳膊看她。
“没。”慕冉怯怯的别过脸。
“哼。”
段以辰上课从来不听课,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纸上乱涂乱画,有时候还会像猎人观察动物似的死盯着慕冉,经常看的她汗毛陡立,即便是在炎热的夏日后背都一阵阵的发凉。
慕冉记得,她一次见段以辰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死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他,躺在一张周遭都是机器、管子的病床上,那些跳动着的数字和滴滴滴的声响让慕冉没来由的害怕和心慌。
拿到五百万的时候慕冉是麻木的,但当她知道段以辰因为自己的骨髓而重新活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泛起点波澜,那应该就是高兴的感觉吧。
初中的课程没那么繁重,慕冉这种通校生是不用上晚自习的,她收拾好书桌,然后背上书包往家走。
学校距离她家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家,给她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做饭,然后学习,尽量在天黑前完成作业,这样还能省些电费。
慕冉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她心智要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很小的时候就会做饭、做家务,有时还会给她妈妈打针。
邻居看她可怜,有时候做好了饭菜也会给她和妈妈端过去一些,知道慕冉学习好,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就送来叫她辅导下作业,然后给些蔬菜、水果的作为报酬。
慕冉听别人说,外出打工会赚很多钱,她想退学出去打工赚钱,但是她的邻居跟她说,现在外面没人要她这种童工,是违法的,还劝她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去大城市发展,那样会赚更多的钱。
慕冉懵懂的点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拐进那个破旧的胡同,仿佛这里与她刚刚走过的宽敞马路不是来自同一座城市,那么辉煌巍峨的高楼大厦之间,怎么会有如此破败逼仄的居民楼呢。
但慕冉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
这里楼与楼之间几乎是紧贴着的,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卫生间,厨房也都是在楼道内,无论是公用的空间还是私用的空间,到处都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烂,甚至都无处下脚,到了饭点就飘出各种混淆在一起的菜味儿,直熏的人头晕恶心。
慕冉背着书包习以为常的走着,还会顺便扶起道边倒下的自行车,路过李婶家时,见她家的小孙子又在路边活泥巴往脸上涂,慕冉赶紧将他的手扯下,冲屋里喊道:“李婶!小军又在乱涂泥巴了。”
“来啦!”李婶系着围裙,骂骂咧咧的走出来,“这个小兔崽子,一会看不住就给我找麻烦!”
“泥巴要是进了口鼻,很危险的。“慕冉道。
李婶粗暴的将小军手里的泥巴撸下来,随手蹭在旁边的墙上,“死孩子,一点不听话,再这样就找你爸妈去!一点不叫人省心。”
慕冉笑笑,刚要走却被李婶唤住,她用围裙将手擦擦,回屋拎出来一包蒜苗,“拿去!自己家种的!炒点鸡蛋可好吃了!”
说罢就将蒜苗塞到慕冉手里,拎起小花猫似的小军回了屋。
慕冉的家在第二层,总共只有40平,但好在还有个三米的外置阳台,可以堆放些杂物和晾晒衣物。
慕冉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学习,周围的邻居要是见着都会自觉的小声点,殊不知在学习时,慕冉耳朵里根本听不进这些糟乱的声音。
她母亲是很严重的脊柱炎,已经卧床好多年了,之前她们没有钱治病买药,那可真是全靠一口气硬撑,晚间经常疼的睡不着觉,恨不得整个居民楼都能听见慕冉母亲痛苦的哀嚎。
慕冉那时还很小,就默默的守在母亲身边,靠按摩为她缓解痛苦,久而久之,对于外界的声音似乎就没那么敏感了,比如在学校,只要她趴在桌上睡觉,那些打闹喧哗的声音就再也入不了她的耳。
慕冉将书包放在桌子上,拎着那兜子蒜苗去了厨房,说是厨房,不过就是在走廊摆了张破旧的桌子,摇摇晃晃的,连瓶瓶罐罐都不敢放上去,上面有个二手的灶台和铁锅,煤气罐加满可以用一年。
慕冉熟练的洗菜、切菜,倒油,打鸡蛋,她妈妈的身体比较适合喝粥,所以慕冉也跟着一年四季都喝清粥,这也导致她非常的瘦弱,飘飘零零的,风一吹都要倒似的。
正在专心致志的炒鸡蛋,身后却传来一串脚步声,但这里每天来来往往的的人太多了,慕冉也没在意。
等她炒好鸡蛋关了火,回过身才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段以辰。
他右手插兜,穿着最时尚的休闲装,白色的运动鞋不染纤尘,清爽的发型和桀骜不驯的神情,就像当年他的妈妈那样耀眼。
慕冉整个人愣住,险些连盘子都要端不稳,段以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你……”
段以辰不屑地笑,“不是都拿了钱了?怎么还住在这种破地方?又脏又臭!”
知道他是故意来找茬的,慕冉咬着嘴唇没有回答,段以辰继续道:“五百万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你们这种人,买个小房子还是买得起的吧?”
慕冉不想跟他争辩,转身想要回屋,段以辰快一步拦在她面前,“为什么不回答?”
“我没什么想说的。”慕冉双手端着盘子,语调有些颤。
眼见慕冉拐进了屋子,段以辰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进去,他看了眼手表,要是回家晚了他妈妈又该唠叨了,他只能选择离开,司机的车就停在胡同门口,见段以辰出来了司机忙下来用消毒水给他消毒。
“小少爷啊,这种地方很多细菌的,你要是生病了我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段以辰张着手臂转了几圈,“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上车后段以辰望着车窗外,道:“五百万不够多吗?她为什么还要住在这?”
司机道:“几年前听夫人提过,好像她母亲有严重的病,八成钱都拿来治病了吧。”
“什么病啊需要五百万?”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段以辰一眼,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体会过生活的残酷,有多少人有病没钱治只能等死,有多少人单单是想活着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段以辰从治疗费、药费、到休养,再加上后续各种营养费、护理费足足花了三千万不止,连护工就足足请了不下十个人,像他这种从没接触过金钱却生在金钱堆里的小少爷自然是不会理解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下午,段以辰上了两节课后就走了,司机在校门口焦灼的等着,上了车后段以辰果然还是要去那个贫民窟。
司机有些担心,“小少爷,要不咱别去了,要是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段以辰锁着小眉头,执拗道:“我带口罩总行了吧?”
今天慕冉值日,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清楚,当年的事他妈妈不肯告诉他,说怕让他回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关于慕冉都是他软磨硬泡之下他妈妈才肯透露的。
到了胡同门口,司机贴心的递给段以辰口罩,还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喷了一圈消毒水,这才敢叫段以辰走进去。
这里人口密集,潮湿腐朽,感觉踏进去的每一秒都被细菌和贫穷包裹着,戴着口罩的原因,段以辰快要喘不过气了。
段以辰本来是想在这里走几圈观察下,但他现在改变主意了,这种环境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他想着随便揪来个人问一下就算了。
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出去上班了,小胡同里人没那么多,段以辰走了几步就见着一个老旧小卖店,门口有个老大爷正悠闲地仰躺在行军床上挥着蒲扇,嘴里似乎还喃喃的哼着戏曲。
段以辰走过去,道:“您好,请问慕冉住在哪儿?”
老大爷睁开眼,坐直身体后才看清眼前的小孩儿,他上下打量下段以辰,道:“小冉啊,这个点儿她应该在上学啊,你是谁啊?”
段以辰弯着凤眼,“我跟她是一个学校的,我还以为她回来了,看来是留在班级里值日了。”
“啊,你找她什么事儿啊?”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老师说她家庭比较困难,我作为班里的班干部,就想着来了解下情况,看看能不能组织一次捐款。”段以辰说瞎话都不用打草稿,侃侃而谈道:“慕冉同学学习成绩还很好,我想给予她些帮助,让她可以安心完成她的学业。”
一听说是来给慕冉捐款的,张大爷忙热情的招呼段以辰,甚至自掏腰包给他开了瓶汽水儿。
段以辰接过来看了看,拿在手里并没有喝。
“喝吧,不要钱。”张大爷笑的慈爱异常。
迫于无奈,段以辰只得摘下口罩,小小的抿了口。
“哎这就对了。”张大爷热情的招呼他坐下,段以辰左右看看,坐在了冰箱旁边的小塑料凳上。
为了演的逼真点,段以辰还随身带了纸笔,见他拿出笔,张大爷赶紧道:“小冉这孩子特别好,还特别孝顺,平时还帮邻居们的小孩补习功课,所以我们啊,都很喜欢她。”
段以辰拿着纸笔简单写了几句,询问着,“听说她妈妈染了什么病,是吗?”
“嗯,叫什么脊柱炎,挺严重的呢,前几天我去给小冉送菜的时候见着一面,哎呦,别提了。”
段以辰从张爷爷的神态中大概可以猜出,慕冉妈妈的病很严重,而且情况也很不好。
“那,慕冉的爸爸呢?”
张大爷撇了撇嘴,哼了声,“那个畜生,吃喝嫖赌,没有他这个家还不至于这样。”
段以辰锁眉,慕冉的爸爸竟是个地痞无赖?
“前几年,慕冉那丫头走了运,有个富家人需要她的血型啊还是啥,来了好几辆车将人接走的,救了那家孩子的命,给了五百万。”
张大爷叹口气,“五百万啊,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些钱。”
段以辰面不改色,“那么多钱,还不够她妈妈治病吗?”
“这个咱也不懂啊,有钱之后小冉就带她妈妈去住院了,我们街坊邻居都劝她,治病就是个无底洞,可不能把所有钱都搭进去。”
“小冉这孩子也算听话,单存了笔钱留着念书。”
讲到这张大爷摇晃着蒲扇,微微摇头,“可是啊,好景不长,不知道她那个死鬼爹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消失了几年的人咋还能回来呢。”
段以辰差不多猜到了,“他把钱都抢走了?”
张大爷无奈的点点头。
“那晚闹出的动静很大,她那爹混账着呢,没办法,钱他拿走了,第二天小冉妈就出院了。”
回去的路上司机一直在看段以辰的表情,“小少爷,怎么了?”
段以辰望着车窗外,“没什么。”
最近慕冉发现一件事,段以辰好像不怎么找她麻烦了,甚至起来给她让座都不臭脸,慕冉有些想不通,难不成他在憋大招?
不过她没空揣度段以辰的心思,上了初中后学业变得更为主要,因为她想要去s市实验高中,听别人说,要是以特别优异的成绩考进去,还会给减免学费和学杂费。
所以她必须努力。
段以辰的转变让慕冉的日子好过了些,她只需要面对生活的压力,而不需要面对段以辰带给她的心理的压力。
从前慕冉是全年级的前几名,可到了陌生的学校,她一时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成绩在这么高等的学府还能不能争得上游。
直到期中考她考了年级第一。
慕冉的心算是落下了,或者说,整个人都轻松了。
段以辰看着班级排名,随口问道:“你每天回家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吗?”
段以辰很少主动跟慕冉聊天,慕冉愣了下,磕磕巴巴道:“啊。”
段以辰没回答,拎着书包走了。
他总是这样,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慕冉极其看中的学习成绩在段以辰眼里似乎还不如他的psp重要。
慕冉一连好几天没看见段以辰,她差点忘了她还有个同桌了,那天下课后,数学老师喊住她,问她可不可以暂时担任一下课代表。
慕冉受宠若惊,重复着,“课代表?”
数学老师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在这里教书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他看过慕冉的试卷,卷面工整,笔记娟秀,很少有初中生可以在开学的第一场摸底考试中取得数学满分的成绩。
他觉得慕冉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暂代,要是你觉得这会耽误你的学习,那老师就再找别人。”数学老师慈祥的笑笑。
慕冉眨眨眼,“那好吧,我可以先试试。”
“好。”数学老师推推眼镜,“你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负责每天去我的办公室取试卷,给大家分发下去,然后第二天收取作业后再送到我的办公室,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好的老师。”慕冉点头,“我明白了。”
现在有个很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段以辰。
他时常来,时常不来,老师也管不了,慕冉坐在座位上,默默将一张数学卷子放在段以辰桌上。
她也不指望段以辰会做,上次的考试慕冉偷偷留心过,段以辰排了三十几名,她仔细数了数,全班总共只有四十五人。
第二天,段以辰吊儿郎当的进到教室时,慕冉正在辛勤的为同学们分发试卷,他绕过去,坐在座位上,修长的手指撩起桌上的卷子,没看见似的,自顾自的拿出书包里的漫画书。
见慕冉回来了,他起身为她让了座位,然后继续翻着漫画书。
慕冉攥着小拳头,做了好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敢开口,“请问,你的数学作业,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