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万圣节
早晨六点半。
顾朝朝与往常一样,晨跑后回到朗博路,推开门就看到许言清坐在窗前的餐桌边。
一捧书,一杯茶。
屋内正播放晨间新闻。
朝朝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走到桌边:“咖啡厅的兰夫人给了我们三明治,你是在楼下订了长期套餐吗?”
他翻了一页书,没抬头,轻轻“嗯”了声以作回复。
这是继昨晚意乱情迷之后,他们的第一次交流。
朝朝喝到微醺就很容易困,吻到最后就稀里糊涂睡着了。她根本不知道,许言清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独自回房,枯坐了一宿。
“我洗个澡就去上班——”
“朝朝,昨晚我们——”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
顾朝朝拿着浴巾和换洗衣物站在门口,依稀看见许言清眼中的克制与纠结,她脸上的茫然和紧张恰到好处:“昨天那酒度数还挺高,我肯定喝高了,发酒疯了吧?我有没有打人?踢东西?鬼哭狼嚎?”
许言清的表情一下子茫然了起来。
她不记得了。
这个认知,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冷淡地长久地注视着朝朝。
那句,“我会负责”的话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在朝朝全然无所谓的表情下,化成了一句“没有,你什么也没做,昨晚也什么都没发生。”
顾朝朝在法医办公室,喝了口咖啡压了压惊。
幸亏早上那会儿,自己反应够快,装断片逃过一劫。不然她占了许言清的便宜,难保不被坑得一脸血。
她思索着,那会儿许言清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头绪,但是得亏没让他说出口。
不然……
朝朝摇了摇头。
忽然有人问:“法医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顾朝朝条件反射答道:“我怕在家待久了,某人咽不下这口气,暗杀我。”
“哦?是谁这么有勇气,敢暗杀你,不怕被你虐菜啊!”
朝朝抬头,李泽穿着警服,没正形地靠在她办公室门边。
“你来我这儿干嘛?”
她可不记得,自己和李泽还有什么工作交接没做。
“黄挺的病理学报告出来了吗?”李泽走了进来,拖了把椅子坐下,“我和余远山的案子有交叉,那报告我也要一份。”
朝朝皱了皱眉,打开电脑查了查邮件:“我昨天下班前,已经把电子版发给你了。”她查到后,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李泽盯着那邮件,嘴角抽搐了下:“哦,我早上没看到。反正来都来了,你直接打印一份我带走算了。”
心中却在暗骂许言清这狗贼,又黑他邮箱。
朝朝连同安娜的检验报告一起,都给李泽打印了,省得李泽写结案报告的时候还要来找她一趟。
李泽等着打印机运作的时候,和顾朝朝闲聊:“我今天写报告的时候,查了木子阿宝初云这三个人的银行账户,你猜怎么着,只有木子的账户里转进去了钱。”
朝朝惊愕:“导演说话不算话?三个人定罪,只给一个人钱。”
“和案子没关系。”李泽神秘地笑了笑,“不是导演转的。”
“那是谁?”
“栗云薇转的。转给木子她妈,看病用的。”
朝朝恍然大悟,果然:“她提起录像也是故意帮我们。”
李泽煞有其是地点了点头:“人不可貌相,传闻也不可信。虽然栗云薇脾气不好,但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不含糊,而且人还蛮善良的。”
此时,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句人不可貌相给他们带来的教训,远不止于此。
半月后,万圣节。
局里的长官静姐为了庆祝重案组的破案率显著提高,自掏腰包请大家伙去中心大街的酒吧喝酒。
南市的万圣节之夜,广场上人来人往的几乎都穿着各种cospaly的衣服,吸血鬼伯爵和女巫来往自如,复仇者联盟里的英雄与反派勾肩搭背,构成了荒诞又有趣的世界。
朝朝坐在窗边吧台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笑了笑,抿了口威士忌。
忽然,视线顿住,她眯着眼睛确认了很久,才发现门口来人是许言清。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长风衣走进来,舞池中玩得正嗨的李泽看到来人,立马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把人领到了朝朝这稍微安静的吧台。
“万圣节,你cos的是正常人?”李泽喝了口酒,瞅着许言清打趣,又朝顾朝朝抬了抬下巴,“静姐让我请来的大功臣。”
朝朝冲李泽扬了扬眉,“那……温思凝也是静姐请的?”说话间,顺手给许言清倒了杯酒。
许言清没碰,他从不在工作时间饮酒。
更遑论威士忌这种烈酒。
不仅如此,还将桌面上顾朝朝的酒杯推远了。
顾朝朝瞟了眼没在意。
李泽摆了摆手,说:“我当人家是妹妹,八岁年龄差呢,我是情场浪子,不是情场禽兽。”
顾朝朝说:“还说不禽兽,我可没见过带妹妹来酒吧玩儿的。”
许言清点头赞同:“我过来的时候,碰上小枝。她一听你来酒吧,就说你是来泡妹的。”
被人小鬼大的亲妹子吐槽,李泽笑容僵硬,捏了捏鼻头,摊摊手:“我发誓,我对她真没那个意思。”
嘴很硬,但是身体很诚实。
没过一会儿,温思凝过来,说是想去做中心广场新落成的摩天轮,李泽仿佛陷入爱情的呆瓜,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去了。
“摩天轮。”许言清问朝朝,“你想一起去坐吗?”
说实话,顾朝朝长这么大从来没坐过摩天轮。苏城没有大型的游乐园,加上老爹工作太忙,她也没机会去大城市旅游,后来长大了谈恋爱的时候,她又没了时间。
思绪回归的时候,她已经跟着许言清进了排摩天轮的队伍。
正好,还排在了李泽和温思凝的后面。
摩天轮的人流量很大,一圈转下来是二十分钟,队伍前进的虽然慢,但是一下子呼啦啦上去的人多,也不是很难等。
意外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温思凝后退了一步,稍微一推,把李泽和朝朝两人送进了摩天轮的轿厢。
轿厢关闭,升空。
他们是这一趟的最后一班。
下一趟,是二十分钟后。
朝朝要是没意识到不对劲,她就白在重案组待了这么久了。她立刻打电话给许言清,从轿厢的窗户往下看,隔着栅栏,下面的许言清拿起手机掐断了电话。
他看了朝朝一眼,而后跟在了温思凝的后面离开了。两人的背影,像是佛前供奉的,被吹落的两缕青烟。
朝朝心头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们是故意甩开我们的。”李泽打给温思凝的电话,同样没有回应,他的眉宇凝重,问顾朝朝,“你觉得是为什么?”
朝朝的脑海里闪过红酒夜之前的一幕幕。
许言清提起温思凝招供的时候,微笑着说。
——“真遗憾。”
——“你不是一直在意黄挺的案子吗?”
——“温思凝呢,她后来怎么样?”
——“病理学报告出来了吗?”
一句一句,一幕一幕在脑海中回想,她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看向李泽:“等会儿我们下去分头行动,我怀疑黄挺和安娜的死,温思凝在其中牵扯的,远比我们查到的更深!”
他们都是无比了解许言清的人。
李泽愣了愣,而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那天凌晨黄挺案之后,许言清让他去找温思凝。
他说,温思凝很危险。
是他自己想错了,并不是温思凝会遇到危险,而是——她本人很危险。
……
晚秋的夜里,风很大,吹的风衣鼓囊,月色被乌云笼罩,光线昏暗。
两人站在中心大街一座正在施工的教堂的顶楼天台,与热闹的人群截然不同,这里夜色静谧无声,偶尔能听到水滴声。
滴答滴答,像是正在倒数的钟。
沉默许久,许言清递给温思凝一张银行卡,说:“无功不受禄,你的案子我没出什么力,所以不收你的委托费。”
“许先生,您在开玩笑吗?”温思凝扑哧笑了出来,“那些人能受到惩罚,可多亏了您。”
“是吗?”许言清说,“如果你指的是紫金慈善会那些,我同意你的说辞。但是——如果指的是蒋仁武黄挺和安娜,那我便有异议了。”
温思凝脸上笑容不变,在夜色里如同僵硬的骷髅娃娃。
“我听不懂许先生的意思。”她说,“新闻里蓝底白字都说蒋先生是被妻子谋杀的,黄先生是玩性虐游戏中途心脏病突发而亡,而安娜姐的死是剧组的意外。”
“我想如果非要和我扯上关系,大概只有安娜姐的死,我没来得及阻止,若是我早点去——”
“你当然要为她的死负责。”许言清打断了她的惺惺作态,“因为有病在看医生的人从来就不是温思凝,而是安娜。”
安娜的手指,全是她拔倒刺的伤口。
这是明显的抑郁症躯干化行为。
“如果长期写恐吓信恐吓一个抑郁症病人,致使她自杀,那这种行为,我会称之为谋杀。”
那些她自导自演的恐吓信,并非是写来引起许言清等人的关注的。
她一直是有其他目的——恐吓安娜。
温思凝说:“可惜,安娜姐不是死于恐吓导致的谋杀噢。”
连老天都在帮她,计划自杀的安娜在楼梯口,被剧组的人当作替身,意外害死了。就算她写了恐吓信又怎么样,早已经有人为她承担了杀人后果,谁会来逮捕她?
乌云被风吹散,露出半轮月,月光洒在温思凝的身上。
许言清这才发现,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巫装扮,带着一顶尖锐的三角帽,下完咒语仿佛随时能乘着扫把逃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