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与吻
似乎看到楼上开了窗,迈巴赫的车主不再扰民。
路段的灯光暗淡,只在灯柱脚下,留下一圈规则的圆形。
朝朝眯着眼睛怎么也没看清,豪车里的有钱人长得什么模样。于是转头去问身后的男人:“楼下那个,什么来头?”
许言清坐姿闲散,只扫了眼窗外,而后浅色的眼眸瞧向朝朝,忽地笑了一下。
似春风拂过柳梢头。
“是你的委托人?”朝朝移开视线,喝了口水,“你这有钱的委托人,还上不上来了?”
许言清站起身,抚平西装上的褶皱。
他说:“要打个赌么?我赌他不会上来。”
“那我——赌他上来。”朝朝见状,也心血来潮地应下:“赌注怎么算?”
赌注?
许言清下楼的脚步顿了顿,朝朝趴在楼梯扶手上,听他语气略带幽怨:“打开冰箱冷藏区,记得把门侧,你的东西,从我的茶叶区挪走。”
她的东西?
朝朝想起来,她今天下班特意去了趟超市,把空荡荡的冰箱填满了。
她是干了什么惹他忌讳了?
趁着许言清下楼招待客人的功夫,朝朝迅速跑去厨房打开了冰箱门。
门侧,琳琅满目的各色辣酱蒜蓉酱占据了半壁江山,将几盒带着英文标签的大吉岭茶罐挤到了边边角角。
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朝朝总算良心发现,把他那几罐茶叶挪到了冰箱的中间层去了。
挪之前,有点好奇,打开罐子闻了闻。
清新的茶叶香里,好像混杂着不知名的呛鼻味。
“这是串味了?”
楼下,迈巴赫的车主并没有下车。敲门的是,又当司机又当助理,加班到九点的冤种打工人——陆一鸣。
许言清似笑非笑:“有事?”
明显问的不是他。
尽管怨气要凝成实质,但诱于高额加班费,陆特助依然面带专业微笑,递上黑色绒布裹着的红酒:“许先生,这是我们boss给您的谢礼。”
绒布上滑,露出瓶身标签的一角。
——1945年,罗曼尼康帝。
可真是大手笔。
他这个弟弟,向来和自己算的清清楚楚。在紫金地产上,他又怎么可能愿意欠着自己一个120亿的人情。
这不,后脚就把自己珍藏的红酒送来了。
陆一鸣:“紫金地产大跳水那天,许先生您走得太急了,boss本来那天就要送的……”
许言清没有任何反应,一双眼睛淡然无光,像是在看陆一鸣,又好像是魂游天外,在看着一团空气。
事件堆叠在一起,紫金地产大跳水好像也才发生在前天。
也是他把顾朝朝带回朗博路的那天。
犹记得江叙浓烈俊逸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回答他,关于心动的问题。
他说:“如果是别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会告诉他,他爱上了那个女孩。但是,如果这个人是许言清,我只会告诉他——医院挂胸外科查个心电图。”
“你别忘了,江越安做过的事。”
许言清自讨没趣。
心下陡然升起一股烦躁,凝固成更深刻的厌恶。
而令他心绪翻涌成潮,百般不得解答的人,正没心没肺地坐在小茶几的另一侧,把罗曼尼康帝的英文名输入手机搜索引擎。
玻璃高颈的醒酒瓶里暗红色的液体,静静地散发着馥郁持久的单宁香,仿佛材质上成的红丝绒。
“苏富比拍卖会上,两瓶罗曼尼康帝,就拍出了七百万!”
朝朝倒吸一口凉气。
心里计算着,她喝一口是多少雪花银。
等过漫长的醒酒期,对面的男人才慢条斯理地给她面前的高脚杯,倒了半杯。
朝朝闻了闻味道,喝下一口,而后直皱起了眉:“没我想象中的好喝。”
这倒是实话,她觉得还比不上研究室聚餐,淼淼师妹带的精酿啤酒。
但是,秉持着贵有贵的道理,尔等凡人没有品味的心态。
她还是把杯中剩余的酒,一口饮尽。
彼时,许言清才抿了一口。
他没察觉到顾朝朝微妙的心态,见她酒杯空了,便又给她续上了一杯。
朝朝:“……”其实并不想喝了。
她缓了缓,决定找些东西下酒吃,于是把客厅剩下的披萨端了过来,一口披萨一口酒,吃得倒是欢快。
许言清觉得,如果江叙知道他的酒,被当成街边二锅头就花生米的架势喝掉了,估计是宁愿把酒倒臭水沟里,也不肯给他的。
朝朝见许言清杯中的酒没怎么动,以为他和她是一样的心态,索性大方地给他分披萨。
“你也别不好意思。”
许言清沉默地接过披萨,也没明白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酒过半晌,两人居然真的就着披萨,把那瓶三百五十万的红酒喝了个干净。
相比许言清,顾朝朝喝得更多些。
“喝醉了?”男人凑近她,沉声问。
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朝朝红润的脸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朝朝这才意识到,自己喝酒容易上脸,总会被人误会喝醉。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故意支支吾吾地说:“我……没醉……”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指,凑到许言清面前,“你看,我认得这个是——二!”
许言清,果然愣了两秒,无奈叹息。
以为她是真醉。
借着酒意,顾朝朝向许言清泄露出几分少女情思的控诉,她骂他:“许言清,你没有心!”
没有心……
许言清的确没有心。
这控诉,令他短暂的失了神。
“是么?”许言清笑了,平缓地问,“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处处顺着她,收留她,还给她自己的卡,不够好吗?
相反他对她很好,但是……
朝朝有些郁郁:“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对我好。”
许言清定定地看着她。
许久,他苦笑,轻声:“那我,是因为什么对你好呢?”像是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这个问题,在问她,也在问他自己。
顾朝朝并不是心思敏感的女孩,甚至她还很迟钝。
所以,她察觉不到,男人话语中的动摇和茫然。她也没有抓住这点动摇,高歌猛进,把人收入囊中。
她只是郁闷又小声地说了句,“又被你带沟里了。”
不想争辩了。
顾朝朝准备回房睡觉,她坐得太久,猛地站起来头晕乎乎的,差点摔倒。
许言清以为她酒意上头,站不稳,微微躬身,拦腰把朝朝抱了起来回卧室。相较于之前她脚受伤的那次不得已的公主抱,这次朝朝甚至没有推拒。
纤长的胳膊交叉搭在他的脖后。
大约真是喝醉了。
一直乖乖地任由他抱着放在了卧室的床上,许言清本要离开,衣角却被朝朝拽住了。
她问:“高中毕业典礼,我没去参加,你最后和谁一起跳的毕业舞?”
那时,朝朝告白失败,被许言清冷眼拒绝,远走北市,同学聚会毕业典礼什么都没去参加。
早就忘了自己软磨硬泡缠了他好几个月,最后才让他应下了当她毕业舞的舞伴。
“朝朝,”许言清叫她的名字,目光沉静,“是你爽约了。”
衣角被拽得死死的。
顾朝朝垂着脑袋不放手,脾气倔得跟驴一样。
许言清才说:“我没有其他舞伴。”
“那我要和你跳毕业舞。”顾朝朝说完,快刀斩乱麻似的,点了点桌面的小音箱,放了首清缓的钢琴曲,还朝许言清伸出了手。
沉吟片刻,许言清带着点哄孩子的语气,对顾朝朝说:“你喝醉了。”
顾朝朝抬着头,就这么看着他。
是的,她喝醉了。
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因为第二天睡醒了,就可以当作喝断片什么也没发生过。
“毕业舞,我一个人练习了很久很久。”
久到音乐一起,闭着眼睛都不会跳错的程度。
在音乐播放到快一半的时候,许言清终于握住了她的手,他的一条手臂搂在女孩的腰侧,两人贴近时,呼吸的节奏都漏了一拍。
这场舞,许言清没有练习过,因为记忆过于遥远,他的脚步也几乎是乱的。
在不大的房间里,他只是跟随着醉酒的朝朝,缓慢地转动。
他心里百味杂陈。
无法想象,曾经的顾朝朝为了和他跳一支舞,有多么期待,又付出了多少精力。
舞蹈的步伐到了转圈推拒的环节,许言清的手腕微微用力,朝朝转着圈从他怀中撤出,又靠近。
因为过于接近,她的唇瓣从他的脸颊处擦过。
许言清一怔。
他们不知何时,移动到了门边的墙壁上。
然后,只听“啪嗒”一声,不知谁的后背抵住了灯的开关。
灯灭了,音响里的钢琴曲也停止了。
房间顿时陷入了寂静的黑暗。
黑暗中,朝朝的手指穿过许言清微长的墨发,凝视着他的嘴唇,而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拉下他系好的领带。
唇瓣相贴。
清冷淡漠的男人,唇瓣竟是这般灼热,相贴的热度烫得她心慌。
他没有退,亦没有进。
朝朝知道,他不想吻她,可她偏偏不让他如意。
抱着明日装断片什么都不记得的打算,湿热的舌尖毅然决然撬开了许言清的唇,他们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只有丝绒口感的红酒味,逐渐温柔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