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许(三)
站在一旁捏着右耳,静静听着几人谈话的虞爻,因温念突然语气沉沉的话语犯怵,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下,慢慢放下手。
耳珠被她捏成了深红色,秦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
“什么意思?”虞爻看向温念,“我要小心什么?”
对于异族少女的警示提醒,说恐惧是有的,但比起害怕,虞爻更多的是疑惑:为何温念会如此笃定地军中会异动,又提醒自己要小心,难不成她未卜先知,算出来自己恐遇血光之灾?
不仅仅是虞爻,在营帐中的卫珣,怀着相同的疑问。二人的困惑在在梧赤的话语中得到了解答。
梧赤慢悠悠走上前来,斜靠在床柱前,看向虞爻,道:“她的话你最好还是听一下,然后照做。”
“为什么?”
“因为她是巫祝。”
“会占卜。”
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巫祝,即执掌占卜祭祀之人。
在梧赤的讲述中,虞爻知晓,温巫族极善卜卦与引导,而一族之巫祝,乃是族中最负盛名,占卜能力最强的存在。而这类人,往往在年幼之时便显现出惊人的卜算能力,后在长者的引领和教诲中,渐熟练掌握此能力。
听天事人命,预灾祸水患,化千难万险,被族中之人奉为人间神。
只不过梧赤没有告诉她,比温巫族更善卜卦的其实另有人在。
听完梧赤说的,虞爻心脏“咯噔”了一下,眼珠来回转动,尔后僵着脖颈看向温念:“你有预知错的时候吗?”
温念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没有。”
延迟的恐惧一点一点浸润肺腑,虞爻安慰自己:相信科学,人定胜天,我这么厉害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去你大爷的,又有谁要害我!不会又是裘无肖吧,这次又想怎么着我,不会是……
想着想着,虞爻蹲在了地上,开始画圈圈诅咒。
秦郅看着慢慢滑着蹲倒在地上的人,走上前去将她拽了起来,问:“这就怕了?”
“我不是怕,”虞爻看向他,模样认真,“我是在想办法。”
似是不信,秦郅盯着她看了片刻,又看向温念:“本将军姑且相信你。”
征战沙场多年,南来北往,秦郅对各地风俗异术皆有耳闻。其中温巫族占卜之术,声名在外,他自是知晓的,且多年前夏军一战,就是借助了温巫族占卜之术而胜。
但对于鬼神卜卦、因果报应一说,见惯了血,剑下亡命魂数千条的秦郅来说,其实是不信更不怕的,但——他看了虞爻一眼,后者面色如常,无悲无喜。
有人年纪尚小,初入军营就遭暗箭刺杀,又遇占卜厄运,只怕放在寻常人身上,此时早已叫苦天连天吓破胆了。她却若无其事,已在谋划自保了。不论有无对策,这份胆魄,倒也是难能可贵。
他却不得不为她提防,只因有愧于一人。
“温姑娘,”秦郅问,“可否具体些。”
“抱歉,将军,”温念目光含带歉意,“我的能力有限,再说下去,恐遭天罚。”
天罚?
被雷劈吗?
逐渐认命的虞爻对未知的戕害恐惧冲淡了些,并且已经想好了如何自保。
军中处心积虑想害杀她的人,除了裘无肖她想不出别人。而秦郅说过,这人武功在她之上,自己那点花拳绣腿跟他对上,自保就是笑话。
但为了保命,无论是远攻还是近搏,她都得确保万无一失,说以——
虞爻扯了扯秦郅的袖口。
秦郅转身,看向揪紧了他衣袖的人,问:“怎么了?”
“我能拜你为师吗?”虞爻踮脚,声音如蚊蝇振翅,小而谨慎,“我想保护自己。”
唇贴近耳畔,气息如浮风,丝丝缕缕往耳中钻,秦郅后颈染上一片绯红,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离她远了些,问:你说什么?”
足跟已经落地的虞爻,发现周围看她的眼神里都是诧异惊愕,仿佛自己干了什么犯上作乱的事,就这样旁侧站着的人竟然没听清。
在这般的目光中,虞爻是没有勇气凑近秦郅再说一遍了,索性直接对着一行人道:
“我要自保,我要拜秦将军为师。”
话落,梧赤“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道:“你怎么不拜我为师,我教你养蛊,用蛊杀人可好玩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虞爻惊恐地看向梧赤,心道:少年,你好变态啊……
秦郅也睨了他一眼,后看向虞爻,问:“当真想学?”
虞爻点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
温念双手捂住了口唇,剧烈地喘咳着。梧赤立刻站直了身子,放下环着的手想去帮她。有人却先他一步轻拍起了她的背。
梧赤轻笑一声,转身去桌前倒了一杯水,那人顺势接过。
梧赤:“……”
卫珣接过梧赤递来茶水,一手轻拍温念的腰背,一手将茶杯举到唇前,关切地问:“没事吧?”
待咳嗽轻缓了些许,温念托住杯盏,轻抿了几口。
手同少女的细指相贴,看着她朱唇小口饮茶,卫珣不知怎的,只觉面颊发烫,似火烧,一路烧到耳根处。
少年心思藏不住,面色红晕赫然。虞爻同秦郅相顾一眼,心道:小子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谢谢。”温念将唇移开,抬首道谢。
“不用不用,”卫珣将茶杯放回桌上,又走近她,“你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去找军中大夫来瞧瞧?”
梧赤翻了个白眼,横亘在二人之间:“不用,温念需要休息,走,咱俩出去。”说完,便拖走了想要嘘寒问暖贴心服务的皇家太子。
“她需要人照顾。”
“那这个人也不是你。”
“哎我不——”
两人出去后,秦郅顾及温念的身子,也知占卜耗神费力,亦准备离去,却发现身旁的人一动不动看着软塌上的女子,俊眉皱起,不悦道:“你还不走?”
“我留下照顾她。”
一听这话,秦郅神色又深重了些:“你是男子,息于女子之帐,旁人只会辱没温念的名声。”
“可是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温念是温念,”虞爻不服气道,“我二人又未做伤天害理之事,管他们怎么说呢?”
“你——”秦郅面如寒冰,“你当真不为她着想?”
“将军,”虞爻觉察出他的怒意,默默离他远了些,解释,“我家中姐妹众多,从前姊姊妹妹生病,我也照顾过,定比旁人细致些。”偷瞄了一眼脸色黑沉的人,她接着道,“将军放心,我乃正人君子,绝不会对温念做出半分逾矩之行的。”
“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照顾的温念呢?”
说完,虞爻笑着看向秦郅,后者双目幽沉,盯着她看了半晌后,负手而去,离开前道了一句:
“你最好规矩些。”
待秦郅走远后,虞爻长舒一口气,总算都赶走了。
“对不起。”
身后的道歉声拉回了虞爻的目光,她问:“你为何道歉?”
“因身体原因,占卜之术尚未复原,不能帮到你。”温念看向她,言语轻淡,却又真诚无比。
在少女诚挚歉疚的目光里,虞爻突然想起她刚才说的天罚,应该比她可能遇到的危险要严重得多。
“没事儿,你能预知,让我提前提防就已经很感谢了,至于剩下的,听天由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是虞爻一贯的处事风格,因已知的未知险恶而恐惧,这不是她的个性。
“你先休息吧,我守着。”虞爻扶着温念躺下。
温念应了声,挡不住身子的疲惫,精力困散,沉沉地睡了过去。
四周安静了下来,只听山间解冻的清泉汩汩而流。
虞爻坐在桌旁,敲出了多日未用的系统:“大病,有事,急,速来。”
【何事?】
“如果我要温念和梧赤的资料,需要做任务吗?”
一问未解多问又生。
虞爻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是入军营改变战争的结果,从而保护城中的百姓大夏子民,便能活着回到现实,否则现实中在宿舍补觉的自己会离奇死亡。
但眼下,梧赤和温念,就像是两个充满秘密的盲盒,一个想方设法要参军,一个谎称温巫族用卜卦之术自保。明明关系匪浅,初见时却装作不相识,后又在自己面前以君臣之礼相待。
温念说他们都各怀目的,是有秘密的人。
那么,他们的目的和秘密,又是什么呢?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任务呢?
系统说她为穿书之人,而这本书自己未曾读过,这便导致她所有行动皆被动。
虞爻不喜欢这种被动,她想化被动为主动。
“如果我想要所穿之书的全部内容,又该怎么做?”
【获得梧赤和温念资料需要完成的任务:1为二人打造合适兵器;2帮助二人完成复仇计划。】
虞爻眼睛发亮:复仇?刺激!
不过都不知道二人仇是什么,怎么协助,是不是有些因果倒置?
【其中第二项任务为后期必做任务,需在完成第一项任务获得人物资料后协助完成,如若失败,将面对不可预知的处罚。】
虞爻点头,心道:看来打造兵器事要提上日程了。
【本系统不提供书籍内容。】
“……哦。”
明确任务规划好后,虞爻脑袋昏沉,挡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恍然入梦之时,脸颊似有夜风吹袭,她起身,揉着眼睛去关营帐门,迷迷糊糊中好像瞧见几步外开立着一人。
不由得想起温念的话,虞爻睁大了双眸,小心地在帘后观望。
却发现那人好像是 ——
秦郅。
身修玉立,在长风中巍然不动。
虞爻心中冒出一个不太现实的想法:
他这是……要守一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