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营帐内,向秦郅走去的少年,容貌昳丽,气质清隽,一双眼尤为透亮,唇角带着温润的笑意,玄色披风下是米金色镶锦边长衫,上绣云纹,金缕玉腰带束腰,腰间缀有银白流苏玉佩,脚步轻快又神气。
秦郅看着大夏太子卫珣迎面而来,眼中无奈一闪而逝,欲躬身行礼之时,被人托住了臂腕。
“你我之间,何须多礼?”卫珣目光清透,朝他轻眨双眼。
依他之言起身,秦郅便也不再客气,换上一贯冰冷的面孔,转身落座回案几旁的交椅,拿起桌上的文书,道:“李拓,去给殿下搬把椅子来。”
“是——”
“不用不用,我还想去营中转转呢,”卫珣扯住李拓,“李副将,等会儿麻烦你带我去邬寨一趟吧,听说寨子景色甚美,能人异士良多,我想去瞧瞧。”
“这……”李拓略显为难地看向伏案书写的将军。
话落,秦郅抬头,放下手中的狼毫,看向他,道:“殿下,且慢。您还未说清来军原由。”
“我说清了啊,”卫珣从袖中掏出一物,走上前递给秦郅,“喏,这是父皇让我转交给你的,秦大哥你看看,我和李副将出去了。”说完,他便拖着李拓出了营帐,身后的侍卫快步跟了上去。
帐中只余秦郅,他缓缓将橘色描金纸卷铺平,二龙戏珠纹腊信笺内容简洁,只有八字:
吾儿顽劣,将军赐教。
是当朝国君字迹,亦是同他书信往来时惯用之口吻。只是,这来人是大夏太子,未来储君,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他又该如何赐教。
圣上当真是在给他出难题。
秦郅目光落在纸上,思绪万千。
大夏建国百余年,曾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先帝即位后励精图治,力挽狂澜,一改颓唐之势。后当今圣上秉先贤之训,开盛世之观。朝堂政通清明,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近近十余栽,直至三年前。
南夷突袭,后屡次来犯,与大夏交战不下百回。然每逢夏军得胜之时,又好似提前知晓般井然撤退。今日又遇将士遭暗杀,秦郅很难不猜疑朝中军中有人通敌。
眼下皇上又送长子来战,军中敌又在暗,他想着,这太子身份怕是暴露不得。
思至此,秦郅忧心忡忡,快步出了营帐,却瞧见卫珣与虞爻勾肩搭背站在一起,交谈甚欢,他眉心轻皱,向二人走去,静静立于其后。
李拓和太子侍卫左青看到他,两人纷纷拱手行礼,秦郅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虞弟当真厉害!”卫珣手搭在虞爻的肩上,凑近去看她手里的兵器设计图,“这些都是你见识过不同的兵器后在原有基础上改的吗?”
被珠光宝气的太子勾着背,虞爻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也挺无奈的,方才从帐中出来,找刘贺无果,又四下看了看,确定裘无肖不在,便寻得一方僻静席地而坐,想着根据系统奖励的材料,为自己造一件趁手的兵器。正掏出笔画图时,这少年便探头过来,一脸天真又好学,问:“小将士,你是工匠吗?”
碍于这人的皇家身份,她只得起身行礼,点头应承:“回殿下,小的是军中匠人。”
太子盯着她的脸瞧了许久,笑着道:“我叫卫珣,方才在秦将军帐中你果然听见了。我是当朝太子。”顿了顿,又道,“我大夏真是人才辈出,这么年轻就会设计打造兵器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后来卫珣问了虞爻的名字,又对着她夸了有一刻的时间,才道出了自己的心思:“虞兄,我认为咱俩甚是投缘,又觉你天赋异禀,故有个不情之请。”
没弄懂这句话有任何因果关系的虞爻,受宠若惊道:“殿下请讲。”
“帮我打造一件兵器吧。”
闻言,虞爻抬头看向他,少年明眸皓齿,笑起来风清月朗,待人和煦,是长在金银里的天潢贵胄,对于向初次见面之人讨要所需之物并无觉不妥。虞爻却不喜,她是一军之工匠,并非受命一人。况且,她尚未成功新造出过兵器,如若冒然应答,实为不妥。
但碍于身份地位,不知作何拒绝。些许苦恼思虑过后,虞爻欲启唇,却听身后有声音先她一步应答。
“殿下,此举怕是不妥。”秦郅走到虞爻身旁,垂眸看了眼身侧被箍着肩的人,乖顺安静,一点无顶撞自己时的气性,又看向卫珣,“这位兵士是新招的工匠,此前并无独自打造兵器的经验,殿下还是另寻高人得好。”
“可是本宫见他图册上画得都很好,照着做一个不就好了。”卫珣指着虞爻手中的图典,气冲冲道,“就这么难吗?”
从自称“我”变为“本宫”,虞爻听出了太子以势逼迫之意,也知秦郅在帮她拒绝。双眸流转,她看向秦郅,见他欲继续为自己辞辩,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秦郅看向她,虞爻轻轻摇头,又看向卫珣,声音沉静,清凛温淡:“殿下,正如将军所言,小的确实是新手工匠,从未独自打造过兵器,承蒙您——”
本想委婉拒绝,但她看到了向此地走来的裘无肖,立马改变了想法,万一自己拒绝,太子转身又去找他打造,要是做得好,受到赏识,他岂不是能仗势欺人,对自己更为所欲为了。
虞爻决定扼杀这种可能得产生,话锋一转,笑着道:“殿下,您看这样如何,小的先为自己打造一件兵器,如若成品您看过后满意,我再为殿下量身定制一样,如何?”
卫珣想了想,冲她眨了眨双眸,露出笑容:“好。”
静静听完两人之语的秦郅,目光慢慢从拉着他袖口的素手转移到虞爻的脸上,神色微寒,目光幽沉。片刻后,将衣袖从攥着的手中挣开,走至于一旁默默不语的李拓跟前,问:“殿下的身份几人知晓?”
“回将军,就虞爻一人。”李拓答。
“秦大哥,我没到处说我的身份,”卫珣悄声道,“父皇同我交代过,在军中不可享优待,要从最小兵做起。”
在场的三人齐齐看向说话之人,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虞爻心道:穿得珠光宝气来当小兵?
李拓腹诽:小兵可不会第一次见面就要人定制兵器。
秦郅神色不变:“既然陛下这样说了,那臣就无所顾虑了。”
在三人眼神中的卫珣点头,真诚道:“将军,您尽管操练,我不怕吃苦。”
没吃过,当然不怕。
心中正吐槽着,虞爻身形被秦郅挡着,瞥眼瞧见了渐近的裘无肖,他在看到卫珣时,目光明显闪过错愕。心中直呼不好,果然如她所想,裘无肖知晓卫珣太子的身份。但见其惊异模样,应当不是一派之人。
卫珣也看到了他,热切同他招呼,笑容和善:“小哥,看你手里拿着工具,也同虞兄一般是军中匠人吗?”
裘无肖走近后点头,却无任何谦卑样,对着秦郅喊了声“将军”后,又点头应承了声:“是。”离去前目光匆匆掠过同李拓并排而站的人。
见状,虞爻看向秦郅,同他目光相接。两人眼中皆带有疑虑。
“我还没去寨子里呢,”卫珣见几人都不说话,望了望天边红火的落日,暮色渐至,他不免急躁,“李副将,带我去寨子里转一圈吧。”
李拓看向秦郅,后者颔首,道:“回来后给殿下换身行军的衣裳。”
“是。”
两人离去,这隅旷地只剩虞爻与秦郅,却都不再言语,各怀心事。
望着被落日浓妆艳抹过的天际,虞爻脑海中翻腾:也不知今天说了那么多,秦郅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应当是洗清了自身的怀疑,至于有没有让他将视线放在裘无肖身上,很难说,因为并没有证据。
好气哦……
下次一并要留下他干坏事的证据,将他绳之以法!
这样想着,但虞爻还是想确定秦郅现在的想法,是否已完全相信她。于是,虞爻扯了下秦郅的衣袖后转身,冷不防地对上了他深邃的双眸,心中一颤。
虞爻以为,秦郅同自己一样,在望着夕阳思索,不成想这人,目光好像一直在放她的身上。
方才待人走后,秦郅本想同她说些什么,一转身却忘了要言何语。只见落日余辉洒于身侧之人的面颊,秀巧的脸上蒙了一曾浅黄的光晕,轻闪的杏眸翘睫投下疏疏淡影,轻抿着的粉唇莹润水泽。结喉不自查地上下慢动,脑中倏然想起了岑文清的话:
“比寻常女子还要娇俏三分。”
虞爻只觉看她之人的眼神越来越沉,仿佛一口深潭,一不留神就要跌陷,便赶忙开口:“将军。”
秦郅回过神,别开了眼。
“何事?”
听他嗓音有些暗哑,虞爻心觉奇怪,“您声音怎么了?”
眉间闪过一丝不自然,良久后,秦郅轻咳一声:“无碍,你有何事?”
“哦,没事就好,”虞爻兀自点头,“我就想问问,将军还怀疑我吗?”
秦郅这才转头看向她。
许是黄昏的暮色氤氲,虞爻难得从时常冷着脸的人眉宇间看出些许温和暖意,她眨了眨眼睛,听到这人说:“你觉得呢?”
言语也不似寻常冷漠,虞爻舒心,道:“我觉得——”她顿了顿,像是是想起什么似的,狡黠一笑,“我觉得姐夫是信我的。”
话落,虞爻便觉秦郅的脸色沉了下来,随即负手而走,心中大惑时,又听他咬牙道了一声:
“别乱喊。”
哟——原是害羞了呢。
虞爻轻笑,拿起手中的图册,全然忘记要问裘无肖之事,注神于书页,想在天黑之前,确定兵器的设计。
——
晨曦初现,军队整装待发与邬寨前。
虞爻正打着瞌睡,便见梧赤一身戎装朝她走来,笑着问:“姐姐,你还没被赶出军营啊?”
“怎么说话呢?”虞爻叉腰,“我虞爻怎么可能被赶出去呢?”
梧赤笑着正想问她怎么瞒过去的,便听见一俊秀少年走了过来,身着盔甲,看起来比他年长些,就是昨日在寨子瞎晃荡的人。他问过族长,知晓这人贵为太子,正欲行礼时,却被少年止住了。
“我的身份他们不知。”卫珣走近他道,又看向虞爻,笑着说,“不过虞爻兄是知道的。”两人双双看向他,只听他接着道,“我与你二人很是投缘,以后咱们仨结伴而行吧。”
太子发话了,梧赤和虞爻相顾一眼,点了点头。
“那走吧。”
卫珣一手拉梧赤,一手抓虞爻,笑得开怀。
虞爻看着他的笑脸,心中暗道:他怎么和谁都投缘,真不怕被人给卖了吗?
梧赤口中叼着一根青草,看一眼虞爻又看一眼走在中间的卫珣,想着:中原人是不是眼神都不太好,她真的看起来像兄弟吗?
几人心思各异,随着队伍相携而行。虞爻好几次感受到了不善的目光,还觉不止一处,裘无肖瞪她已是常态,这还有一处……
她四下望了望,卫珣拉着梧赤叭叭叭地说着什么,后者敷衍地应着,再往旁边看,卫珣的侍卫同她目光相触,冲她微笑了下。
明明挺和善的笑容,虞爻却觉得哪里奇怪,愣了片刻后也回以浅笑,继续警惕前行。忽地听到——
“救命啊!”
“救命!”
一少女突然从她身侧的山野土路跑出,身后跟着一群流里流气、面色凶狠的异族男人。
队伍里的士兵闻声望去,喧哗渐起,骑在马上的秦郅眉间不约,目光也转了过来。
只见一少女跌跌撞撞,越过阡陌横堑,径直跪倒在了虞爻脚下。
走在队伍外侧的的虞爻,被这突然一跪一惊,本能向后退,却被少女紧紧攥住了双手: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虞爻看着她,卷曲的秀发散乱的糊在血痕缭绕的脸上,深蓝轻纱的衣裙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深浅不一。
心中不忍,喉中干涩,虞爻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披风掠过身,有人站在她身侧。
秦郅垂眸,看向扑跪在地上的少女,声音不夹杂一丝温度,他问:
“她凭何救你?”
见此状听此言,一旁的梧赤眼底晦暗不明,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见扑跪在地上的少女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转而拉住秦郅的衣角:
“将军救我!”
虞爻看向秦郅,神色冷硬,不见半分动容。
“我、我是温巫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