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男人穿了一件灰色薄褂子，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蜜色胸膛，袖口挽到手肘的位置，结实的小臂线条流畅，上面有一道很明显的细长刀疤，不仅没有破坏美感，反而为男人增添了一丝野性。
陆晚婉知道它的来历，那是陆婉给他下药后他自己划伤的。
那一刀深可入骨，鲜血顺着手臂蜿蜒滴落到地面上，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宛如恶鬼罗刹一般拿着刀逼问陆婉下药缘由，陆婉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当即吓晕过去。
陆晚婉回忆陆婉记忆时还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现在姜岩站在她面前，男人身上不容忽视的阴鸷气息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陆晚婉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内心尖叫，陆婉竟然敢害这种人！她真的想回城想疯了！
她连忙坐起来，硬着头皮对上姜岩的眼睛，男人眼底森然，如同夜里觅食的狼，好像随时要上来咬断她脖子，热得像桑拿房一样的屋里陆晚婉竟然感觉到一阵冷意，她瞬间打了个寒颤。
陆晚婉小脸煞白，强装镇定，“你来是有什么事吗？”想起姜岩耳朵听不见，陆晚婉忙抬起手比划着，生怕男人不明白她的意思。
姜岩眯眼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笑容僵硬的女人略一停顿，这女人有点不对劲。
陆晚婉见他不说话，嘴角的弧度维持不下去了，这男人站在这里跟个煞神似的看着她，她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的小鱼，煎熬极了，她再次比划了一下，“你，有事吗？”
“看来上次的教训不够，你还敢去动我屋里的东西。”听到男人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陆晚婉不由得分神，是哦，姜岩虽然是个聋子，却能读唇语，会说话。
男人阴沉得不容忽视的眼神将她的思绪猛地拉回来。
她这两天只呆在这间屋里，可没去过他的房间！陆晚婉底气足了，刚想反驳，突然脑子里闪过陆婉几天前去姜岩屋里想偷钱的记忆来。
陆晚婉：“……”该死的陆婉，又让她背锅！
她欲哭无泪，拿眼偷偷去瞄姜岩的神色，立刻认错，“对不起，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
她怕不认错，男人暴怒会杀了她！她陆晚婉能屈能伸，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女人依旧是那副令人作呕的害怕表情，眼神却变了。但是，这与他无关。姜岩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厌恶，冷声警告她，“再有一次，我拖你到山上喂狼！”
丢下威胁，姜岩片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女人的屋里，转身离开。
男人如兽一样，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陆晚婉如山间小鹿一般，敏锐地感知到男人的话不是吓唬她玩的，她瘪瘪嘴硬生生忍住没回嘴。
等男人走了，陆晚婉仗着他听不见，胆子大了起来，骂他出气，“你当我稀罕啊，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去你那间破屋！”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简直奇耻大辱。
走到门口的男人一顿，正恨恨瞪着他的陆晚婉警铃大作，立马往床里爬，生怕姜岩再折回来找她事。
姜岩没有回头，大步走出门，将门使劲一摔，门来回晃荡几下才停住。
震天响的摔门声把陆晚婉吓得一哆嗦，而后觉得自己的反应太丢人，陆晚婉恼羞成怒，像炸了毛的小奶猫，虚张声势地冲着无人的门口放狠话，“哼！等我有钱了马上就走，再也不来你们这个破地方！暴力男！”
陆晚婉生了好大一会儿气，半晌过后才转过弯来，姜岩又不是说的她，这都要怨陆婉。
说起陆婉，陆晚婉的这个远房小姑姑真是闷声干大事。
两个月前，大队放出消息，今年有推荐知青当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
早就受不了农村艰苦环境，还被老知青和社员欺负的陆婉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拼命一般疯狂想办法要拿到这个名额。
陆婉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自己下乡时间不长，干活也不麻利，甚至连大队干部都认不全，这个名额绝对不可能落到她头上。她立刻想到可以让别人带她回城。
于是陆晚婉盯上了最有希望的向前进，向前进是村小的老师，和大队干部处的最好，大队肯定会选他。
陆婉清楚自己的优势，就是她的美貌，在她刚来的时候，包括向前进在内，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不时给她献殷勤。陆婉那时已经几近疯狂，根本不在乎向前进已经有了对象。她自信地找向前进示爱，却没想到向前进竟然拒绝了她。
陆婉恐慌过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就给姜岩下药，准备把向前进的对象边卉诓来，和他生米煮成熟饭，结果边卉来晚了，躲在一旁的陆婉见姜岩要走，急忙进去阻拦，却让姜岩的狠厉吓晕。正好被她叫来的观众亲眼瞧见姜岩浑身是血踹门离去，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醒来后陆婉害怕事情暴露，又想姜岩他爹是大队长，说不定可以想办法把名额给她弄来，于是哭哭啼啼地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没到一天，流言四起。
姜家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把陆婉娶回来。
陆晚婉感觉这姑娘脑子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很聪明，坏的时候跟弱智一样。姜家吃了这么大亏，怎么会帮她想办法！
事实也是如此，任凭陆婉什么办法都使尽了，姜家就是不帮她回城，万念俱灰下陆婉跳了河，然后陆晚婉正好穿过来，从河里爬了出来……
陆晚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下去。
这时候爸爸妈妈还在康城，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陆晚婉懊恼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多问两嘴父母的事情，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但是陆晚婉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尽快出发去找爸爸妈妈，她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陆婉下乡一年，每天在地里晒得皮肤泛红发痒，原本滑嫩的小手也变得粗糙，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在地里扎着，连陆婉都会躲在被窝里哭，更别提她了，从小身娇肉贵的被家人呵护着长大，衣食住行只要张口，就会有人替她安排，怎么干得了农活。
而且，那个男人太可怕了，被他这样三不五时地恐吓几下，她都得心脏病！
最最最让陆晚婉接受不了的就是那个厕所，简直太恶心了，她宁愿饿死也不去那个厕所！
家人那么爱她，只要她解释清楚，他们一定会相信她的。剩下的就是她怎么去的问题了，陆晚婉重新打起精神来，思考解决办法。
半晌之后，陆晚婉比当时的陆婉还绝望！
陆婉没钱也没介绍信，她根本去不了康城！
姜家人和她说话的范围只限于吵架，更不可能借给她钱，要不陆婉也不会去翻姜岩的屋子。
介绍信更别说了，像这种没有事由就请假回家的，刘福德那个缺德的大队书记根本不会给开！
“啊啊啊，我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样的事啊……”若是屋外有人，就会看见这诡异的一幕，陆晚婉坐在床上抱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嘴里还骂着陆婉，像是个神经病。
傍晚，姜家一大家子上工回来，坐在饭桌上吃饭。
姜在理吃了一口饭，跟媳妇说，“陆婉那边你也送点饭去。饿了两天她应该知道教训了。”
刘翠花不愿意，埋怨丈夫，“她自己跳河的，又不是推她下去的，爱吃不吃！”
姜在理叹气，“一个城里的小姑娘，受不了苦想回城而已。咱不能眼睁睁地看她死啊。”
提起这茬刘翠花更生气了，“她又没断胳膊断腿，自己不会吃啊！死了正好！她陷害咱儿子，就你烂好心，一声不吭地把结婚证给开来了，弄得咱家鸡飞狗跳的，这下你满意了！”
姜在理也窝火，“那你说怎么办？那么多人看着呢，不娶回来你想让姜岩去改造还是进监狱！”
“我说怎么办！我说就让她饿死算完！”
两人正吵着，陆晚婉跨进门。
刘翠花看到这女人就想扇她，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为了回城死皮赖脸地扒上她们家，怎么还有脸过来！
姜家人的目光齐齐放到进门来的陆晚婉身上，不由得一愣，陆婉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眼前的女孩虽然还是穿着那身衣服，人还是那个人，但通身的气质却变了。
陆婉往日与人照面，恨得把头埋起来，眼神阴郁，仿佛暗地偷窥的老鼠，让人很不舒服。
此时一张鹅蛋脸完完全全展露出来，粉面桃腮，明眸善睐，下巴抬得高高的，昂首挺胸地走进来，十里八村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好看的姑娘。
如果不是知道她只是康城普通工人家庭的女儿，还以为是康城哪家干部家庭出来的呢，矜贵得不得了。连姜在理看到她的一瞬间，也不自觉地想要低头。
姜二哥直接看呆了，让二妞娘逮个正着，二妞娘气歪了嘴，她就知道这女人不正经！她狠狠掐了一把姜二哥的大腿，姜二哥疼得呲牙咧嘴，看着凶神恶煞的媳妇不敢再瞅陆晚婉。
陆晚婉听见了刘翠花的话，没事人似的走了进来。反正骂的不是她，她就当听不见好了。
事实证明，人的忍耐力是无限的，就看到没到份上。
陆晚婉两天没吃饭，猛地吃多了点东西，没过一会儿就闹肚子。别的都能忍，闹肚子陆晚婉想忍也忍不了，等她从厕所出来，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生机。
三趟下来，陆晚婉依旧恶心到呕吐，但是也被迫接受了下来。
最难以接受的都接受了，其他的好像也变得无所谓了。
陆晚婉经过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后，终于下定决心，她要在姜家再忍受四个月。等四个月一过，她马上跟姜岩离婚拎着小包袱去找爸妈。
至于为什么是四个月？陆晚婉算过了，四个月之后是距离最近的假期，国庆节。这时候大队书记会统一给知青开介绍信回家探亲。她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和周围人搞好关系，借点钱回家。
为此陆晚婉信心满满地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第一步就是如何修复和姜家的关系。
她想象得很美好，现实却给了她一锤。因为陆晚婉什么都不会……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她声音带着些心虚。陆晚婉不会做饭，所以她就想二妞娘做好饭再出来帮忙端个菜什么的。
哪知道二妞娘做事太麻利，她刚看完两封陆家人给陆婉的回信，这边都已经吃上了。
四四方方的木桌子，姜在理和刘翠花两口子坐在上首，右边是老二姜海夫妻俩，一儿一女坐在左边，姜岩坐在下首，他肩宽腿长，一个人就把地方占了一大半。
今天下午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不敢招惹这尊大煞神。陆晚婉犹豫了一下搬着小板凳坐到二妞旁边，挤得二妞呲牙咧嘴想要说她，就被陆晚婉眼里的警告堵住了。
姜岩无视她的存在，继续吃饭。
陆晚婉跑了三趟厕所，肚子早就空了，饭菜的香味仿佛带钩子，勾得陆晚婉狂咽口水，她顾不得自己的计划，盛了一碗饭埋头吃起来，先把肚子填饱才有战斗力！
好香啊！这种农家饭还挺好吃的，陆晚婉懊悔地眼泪汪汪，这两天就不该为了不去厕所饿着自己。
众人惊异，陆婉竟然会这么平静地出来吃饭，还道歉？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翠花惊讶过后，看着陆晚婉大快朵颐气得眼里冒火。这个女人不要脸地赖上她家，不上工，不帮忙做饭，现在还吃得这么多！
“陆婉，你都能下床走动了，明天去上工，听见了吗？”她是个直性子，直接命令道。
明天就要麦收了，连小孩都要去地里帮忙，这女人想躺在家里睡大觉，没门！
吃得正欢实的陆晚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听见。
狐狸精！吃饭都扭扭捏捏地小口吃，她的嘴是张不开吗！二妞娘想起刚才自家男人看呆了的样子就生气，使劲给婆婆拱火，“娘，人家是知青，看不起咱呢。你说话人家都听不见！”
婆媳两人的话再次引得饭桌上的目光集中到陆晚婉身上，不过没有一个人替陆晚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