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过敏
司绮晴坐在地下拳击场的vip室,垂眼看向站在八角笼中的男人。
男人的身高大概有1米9,短发,高鼻梁,薄唇,灯光照过他浸染汗水的胸膛,将鼓起的肌肉衬得愈加健硕。他双眼紧盯着前方,摆好出拳的姿势,每一次跳步,汗水都会从发尖掉落。
拳击场人声鼎沸,有叫嚷的,有鼓劲的,有嘘声唱衰的,谁也不肯让谁,仿佛要将天顶都吵出个窟窿。
男人丝毫不在乎周围的环境,抬手蹭去唇畔的汗,任由从眉骨淌下的血却染红了缠手的布带。
‘滴—’
哨声吹响,意味着比赛现在开始。
他的脚步稍微地晃,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而站在对面的,却是位刚从候场室走出的精瘦矮子。
挥拳,躲闪,挨了一记后踉跄两步,又再次向上进攻。
男人的每次挥拳都用尽全力,攻势却越来越弱,仍不打算放弃,反抗显得无用而令人心酸。
这是他今晚的第五场比赛。只要再打赢一场,他就会拿到约定好的奖金,反之,则连医药费都得不到。
司绮晴也算了解地下拳击的残酷,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老虎被野狗撕咬的场面,垂在身侧的手轻点,起身走向落地窗。
她穿一身黑色高领衫,米白外套搭在肩头,双臂环抱于胸前,歪头瞧着一楼的光景。
厚重的玻璃模糊她高挑的身影,而将肉搏的场面映照得十分清晰。
矮子又挥一拳,拳头好似长满尖牙,径直咬向男人的额角。
男人的头随及向左/倾,身体踉跄着撞向八角笼的围栏,胸口急促地起伏,鼓起的肌肉抽搐般的跳动。
看客们发出嘘声,继而振臂高呼,开始为鬣狗的胜利而庆祝。
能参加这种比赛的拳击者,多半是要钱不要命的赌徒,或是寻求刺激而想要证明实力的疯子。
司绮晴想,无论站在八角笼中的男人属于哪钟情况,都不是可以轻易议论的对象。
掌心泛起汗,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快。
她紧盯着擂台中的男人,手指握住臂弯,愈加期待他的反击:‘快挥动拳头,让那些没眼力的人看一看,谁才是赛场的王。’
裁判开始倒数。
男人喘息着又站起来,咬牙着向前奔,勾拳,正中瘦子的下颚。
跳步,用腕带蹭去额间汗水,任由血水糊住眼,目光仍如剑般锋利。
他像只受伤却不失野性的老虎,从未想过退,拼死也要博得一线生机。
浑身的血液沸腾,司绮晴在他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胜利吧。
她在心里高呼,足尖不知觉中已抵于窗边,再不能向前进。
八角笼中,遍布着血迹与汗水。
矮子一挥拳,再次打中男人的额角。
他被打得后退两步,正想提腿横扫对手的下盘,侧脸却又挨了一记重拳。
男人倒下了。
这次再也没有爬起来。
人群却开始沸腾,苍蝇们为老虎的死亡而欢呼雀跃。
司绮晴看着血从他的额角流出,红色一点点蔓延,逐渐占据整个瞳孔。
心底一阵触动,更不忍再看下去。
司绮晴缓而转身,指尖敲了敲玻璃,歪头问:“他欠了多少。”
经理人答:“三十万。”
区区三十万。
就能买断男人的尊严,甚至于可以剥夺他的生命。
“我会给你这笔钱。”
司绮晴走到经理人的身边,眯眼笑,“他的奖金就照常发,怎么样。”
对方一愣,揣测着她的想法:“您为什么要”
司绮晴抬手,指节轻点着下颚:“大概是想在死前做一件好事?”
话落,vip室内顿时安静。
司绮晴看向经理人苍白的脸,嘴角颤了颤,忍不住轻笑出声:“别紧张嘛,我只是开个玩笑。”没等对方回应,摆手道,“如果他问起,你就随便找个说法。”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该怎样做。”
直到走出拳击场,司绮晴还在回忆经理人的表情。
那胖子显然被她的话吓到,厚唇没命地哆嗦,半天才憋出一四个字‘那是那是’。
好蠢。
司绮晴收住笑,侧目望一眼身后,垂眼,提步往前走。
已经给了足够的钱,男人肯定会得到医治。
不管他是赌博还是欠债,三十万足以让他撑过一段日子。
至于以后
司绮晴失笑:‘我还想什么以后。’抬眼时清嗓,摊手,“别站着呀,难道让我自己开门吗。”
宾利车前,站了两位身穿黑西装的保镖,听见她的指令才有动作。
“伯父也真是,怎么尽找些傻瓜。”
司绮晴无所谓地吐槽,歪坐在车窗边,斜眸看向司机,“大叔,迟到可是会挨批评的。”
话落,车随及发动。
司绮晴望着窗外逐渐倒退的风景,手指轻点侧脸,眸色越来越冷。
今天是她亲爱的伯父,司明海六十岁的生日宴。
司明海作为经城最有名的地产大亨,请来的宾客多是政界与商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必然需要扮演一名仁慈的企业家,让众人都分享他的成功与幸福。
而在他松懈之时,就是司绮晴等待许久的机会。
换装,梳发,坐在半身镜前任由三四个化妆师化妆。
司绮晴喝一口咖啡,贝齿咬住吸管,翻阅未经阅读的信息。
没有新的消息,她在搜索栏中输入‘陈梁’两个字,正要点开看,忽而听见‘咔哒’声响。
她极自然地收起手机,抬眼的瞬间换上甜美的笑,回头喊:“思文哥。”
镜子中,映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温思文穿一身米白西装,打蓝色领带,眉宇间神色温柔,像是从书中走出的贵公子。
“绮晴。”
司绮晴听见他念出自己的名字,声音如梦中一般好听,“我就猜到你在这里。”
如果这个世界有人真正地了解她,那么对方肯定是温思文。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见过她丑陋与痛苦的模样,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恶,而是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需要温思文,就像鱼离不开水,树木离不开泥土。
“怎么能说猜呢,毕竟我们心意相通嘛。”
司绮晴看向他的西装,又指了指自己的裙衫,喜悦地惊叫,“瞧,我们连礼服的色调都相配。”
当然要相配。
‘浅色系,淑女装’是司绮晴向服装师提出的唯一要求。
不管什么寿宴要打扮得喜庆,她从来只在乎温思文的看法。如果能得到温思文的表扬,她会感到更加地快乐。
“你穿什么都漂亮。”
温思文莞尔道,又问,“准备好了吗,伯父正在等你。”
司绮晴抬眸看他,眼神飘至左侧,嘟囔:“思文哥,我不想喝酒。”手扶住额角,撇了撇嘴,“你知道的,我一喝酒就头疼。”
温思文轻声劝:“今天毕竟是伯父的寿宴,你先忍一忍。”走上前,将外套披在她的肩头,“很快就会结束。”
“那你去帮我买醒酒药。”
司绮晴抓住他的衣袖,眯起眼,露出孩子般的笑,“我要草莓味的。”
温思文说‘好’,替她整理完外套,就要转身离开。
灯光朦胧,他的身影愈显模糊,缓步朝前走,再没有回头看。
“思文哥。”
司绮晴忍不住叫住他。
温思文驻足,回以疑惑却包容的目光:“怎么了?”
诀别时能说的话有很多,但司绮晴认为,其中绝对不包括‘我爱你’。
于是她招了招手,笑着告诉温思文:“你今天很帅气。”
温思文也笑,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门开启的瞬间,喧闹声就如蛇一般钻进来。
司绮晴从挎包里掏出烟,斜眸问旁边的女孩,“司明海在几楼。”
女孩说“二十三楼”,瞥向她的手,又胆怯地收回目光。
“抱歉。”
司绮晴将烟藏入袖口,见女孩耳尖泛红,笑道,“忘记室内不能吸烟。”
一直向上走,穿过拥挤的人流,迈入充斥劣质香水的电梯。
司绮晴抱臂于胸前,冷眼看向举杯笑谈的宾客们,抬手按亮‘23’的圆键。
电梯门随及闭合,视线中的人影因缩窄而模糊,最终化为身穿花色西装的猪狗。
直到动物们全部消失,她才慵懒地靠在电梯后壁,把玩着手里的烟,在第二声‘滴’后提步向外走。
二十三楼很静,仅能听见餐车滚轮与地毯摩擦而过的响。
司绮晴望向前方的男保镖,垂眼轻咳两声:“您好。”
拿捏男人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说一两句恭维的话,再假装站不稳,歪斜着要倒入他的怀里。
男人红着脸盯向她,炽热的视线在她白皙的胸口间游移。
司绮晴趁机从对方的裤袋里拿出火机,侧目看摆在冰桶里的酒,惊喜道:“我正在找这个酒,能将它让给我嘛。”笑着说,将房卡塞入他的领结间,“您先去,我一会就来。”
男人的眼里浮现情/欲之色,显然听说过她的传闻,也知晓她与司明海的关系。
三,二
司绮晴在心里数,‘一’字还没落地,对方就已经转身离开。
点烟,缓慢地吸一口,再吹气似地吐出烟圈。
司绮晴右手夹住烟,拇指抵开瓶塞,抬臂,将酒液沿着路边朝前倒。
“风没来,雨没来”
她念着童谣,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到达路的尽头,刚好倒完最后一滴酒,“不要躲,不要藏。”
出太阳,晒衣裳。
灰尘病毒全消光。
空瓶落于脚边,走廊内弥漫着散不去的酒气。
司绮晴关掉两侧窗户,依坐在墙边抽烟,眯眼,看着白烟腾升又散去。
那张房卡不是她的,男保镖注定要在六楼的房间等待。
离这里最近的药店来回需走二十分钟,温思文不会在此刻回来。
寿宴未开始,三楼只有司明海在。
只要将烟靠近被酒沾湿的地毯,烈火就能了解一切恩怨。
司绮晴探出手臂,烟蒂的火光离长毯的绒毛只差半寸,指尖却顿住,不知怎么又想起拳击场上的男人。
他还好吗。
发现钱款肯定会很高兴吧。
“我救了你。”
司绮晴喃喃道,倾身,将烟按进地毯里。
刹那,火舌疯了似地向前窜。
她在黑烟里微笑,看着火钻入豪华包厢内,满意地合上眼:“你可要保佑我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