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点
江晚意沉吟片刻,随后道:“师兄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件事说起来简单,真正实施恐怕会有不少阻力。”
梁璨托着下巴,认真地问:“怎么说?”
“有心理问题的青少年不在少数,”江晚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但很多时候问题并不出现在他们自己身上,甚至他们可能是一个家庭里面‘病’得最轻的。”
江晚意直视着梁璨的眼睛:“你明白吗师兄?如果要开办青少年心里问题的专科医院,我们要治疗的不仅仅是青少年本身,而这件事一旦涉及到家长……就太难了。”
“这些年我更多的是在从事研究,论起实操自然是不如师妹你,”梁璨的热情并没有因为这几句话打消,“我们不能绝对地认为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如果这样的话,又有谁去帮那些孩子呢?”
江晚意没有回应,沉默着一根一根吃着碟子里的薯条。
就在梁璨以为他们二人要不欢而散时,他的小师妹突然重新开口:“但我赞同你的想法。”
“现实因素当然不能不考虑,这件事如果那么容易的话,早就有人干了,”江晚意向来不喜欢草率地做决定,因此最后又补充,“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吧,师兄。”
梁璨走后,江晚意又一个人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应如许就出现在她对面,梁璨刚刚坐着的地方。
“常客?我怎么从来没在这见过你呀。”江晚意问。
“不算常客吧,偶尔压力大的时候会来坐坐。”应如许仰头,喉结滚动,咽下了一口酒。
江晚意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长岛冰茶。
“压力大?”江晚意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现在你面前坐着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有什么问题说出来会比较好解决。”
谁知应如许真的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然后问:“倒真是有点问题。”
江晚意看着他,总感觉这人说不出什么好话,但还是故作镇定:“什么问题?”
不知道是谁调了店里的灯光,整个店突然一下子昏暗起来,应如许那张好看的脸一下子在她眼中变得模糊。
视觉功能被削弱,听觉、嗅觉等其他感官就在无形中变得更加灵敏了。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人的鼻腔和身体的每一处毛孔,一瞬间就让人有种轻飘飘的微醺感。
店里人不多,只有零星的酒杯碰撞的声响和一些小声交谈的声音。在这种恰到好处的安静里,江晚意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好像要冲破胸腔一般。
应如许的声音低却清晰,像是开玩笑的内容,情绪里却带了几分真假莫辨的认真:“江医生,爱而不得怎么办?”
严格意义上,江晚意并不算医生,但每个来访在面对她时通常都会这样称呼。而此情此景,这三个字被人暧昧地喊出口,又隐隐约约沾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江晚意身体微微前倾,像在面对每一位来访一样:“又多爱,又是怎么不得?”
应如许没想到她还反将了一军,带着气音笑出了声。
空气的气温陡然上升,像把人溺在温水中,起初是舒适的,后来却渐渐地喘不上气来,叫人挣扎着想要逃离。
这种形容在此刻不太准确,他们分明同时陷入了某种缱绻的温柔乡里,谁都没想着要逃离。
“江医生不是很专业吗?”应如许反问,“我现在过于焦虑,有些封闭自我了,得江医生自己探索。”
“通过对你的初步观察,我可以先暂时给出一个调节方案,”江晚意轻轻开口,像是回应应如许,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解铃还须系铃人。”
应如许突然起身去了别处,没过多久,店里的灯光便恢复了先前的亮度。视线一下子清晰起来,江晚意一时不习惯,溢出了几滴生理性眼泪。
她刚低头想要擦去,就被一只伸来的手挡住了视线。
应如许的手十分温暖,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点点湿意:“江医生,你太专业了,我听不懂。”
江晚意顺从着他的动作,只是意味不明地说:“慢慢来……会懂的。”
这晚江晚意的思绪依旧很乱,她强忍着没去摸床头柜里的安眠药,只是闭着眼,任由自己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都说夜晚不是什么做决定的好时机,可彭小喧在天台的纵身一跃、彭母的歇斯底里……这些画面轮番出现在她脑海中,让她无法再迟疑下去。
于是她亮起手机,找到和梁璨的对话页面。
“师兄,我们一起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
真的下定决心后,心里面那点无边无际的茫然也就少了几分。但那些胡思乱想依旧没有停下来,她又想到了下午和沈如云的对峙,不由得心里一酸。
这个房子承载了太多江晚意一个人的时光,以至于她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团圆”后,反而不习惯了起来。
两代人的鸿沟,长时间的分离,使得这么多年累积而成的遗憾再也无法成为圆满。
那么就这样吧,搬出去,回到自己最熟悉的生活方式。
恍惚间,她仿佛感觉自己耳边又响起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奇迹般地抚平了她的心。
睡吧,一切事都还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