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高二一整年似乎过得很简单也很快,上课、休息,周末有空就去陪丁雀化疗。江晚意偶尔也会感到心力憔悴,不过咬着牙也就迎来了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年。
要说她和应如许的相处和从前有没有什么不同,倒也没有。她是很清醒的人,知道这个时候恋爱大概率会得不偿失,而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褚楚倒是真的和那个学长开启了一段甜蜜的初恋——虽然没到两个月就分手了,学长提的。理由也很简单:快高考了,影响学习。
丁雀的病情不说好转,但也没有恶化,还算是平稳地度过了一年。只是生病大概真的会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江晚意时常见她一个人发呆,眼下的青黑也越来越明显,好像经常睡不好觉。
不论好与坏,生活总归在继续。
今年他们作为毕业班开学很早,而且一上来就是摸底考。九月一号,在这个原本开学的日子,学校给每个高三生下发了摸底考的成绩单——按照名次排列,把每科成绩都列的清清楚楚的那种成绩单。
江晚意看到自己和应如许只差了一分而屈居第二,但她已经没那么在意了。高考又不是只和一个人竞争,而且“超过应如许”这几个字听起来比“高考”这两个字带来的压力要小得多。
在这个紧张的时期,应如许却开始频繁的缺课。
江晚意生日前的那个星期,应如许只来了星期一一天。周五放学时,江晚意看了眼后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卷子,又默默地把已经收拾好的书包拉开,把卷子放进了里面的夹层。
走到教室门口时,有道人影从侧面闪过,下一秒便停在了江晚意面前。
竟然是孟舒钰。
高二那一年,他们充其量只能算是见了面打个招呼的点头之交。眼下他明显是刻意在等自己,江晚意是有些惊讶的。
孟舒钰的面容在教学楼走廊模糊的灯光下让人看不真切,江晚意抬头,只看得到藏在镜片后的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然而那双眼睛紧接着就盛满了笑意,就好像在一瞬间换上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笑脸面具。
江晚意没来由的有些烦躁,她开口,声音有些冷淡:“怎么了?”
“想请你吃个饭,”孟舒钰笑眼弯弯,也没多绕圈子,“其实好早就想这样了,主要是想交流一下学习方法,平时在两个班,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可以呀,”江晚意也笑了一下,“那就等回头应如许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大家交流一下也好进步,但今天就算了吧。”
出人意料的是孟舒钰并没有纠缠,他抬手轻轻推了一下有些下滑的眼镜,还是那副温润谦逊的模样:“那我们下次再见吧。”
江晚意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
但她能感受到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放学回家的路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路灯下的两个影子变成了一个。风吹在面上是凉的,过一会儿就会丝丝渗进骨头里,江晚意只好把薄薄的校服外套又裹紧了些。
她走得很快——哪怕已经出了学校,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却依然没有消失。
她的第一反应是:孟舒钰出于某种理由在跟踪自己。
下一秒江晚意就把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推翻。就在刚刚,风声静了一秒,而那不加掩饰的杂乱的脚步声就是在那一秒传进了江晚意的耳朵。
后面是一群人!
江晚意撒腿就跑。她心跳如雷,脑子却出奇的冷静——太熟悉了!这个场面和她初见杨添乐的那晚简直一模一样!
陈志聪!
就在她脑中闪现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前面拐弯的小巷子突然伸出一双手,准确无误地拦住了正在狂奔的江晚意,用力把她往里一拽——
逼仄的小巷子里,前后都是人,那一群高矮胖瘦都十分眼熟,因为他们见过不止一面。
第一面是在这条街,第二面是在学校里,现在是第三面。
那双手的主人正站在她面前,轻佻地吹了声流氓哨。陈志聪阴恻恻地看着她:“这么久了……总算是轮到你了啊。”
江晚意一步一步后退到身后的墙上,身体和声音全都因为生理性害怕而微微颤抖着:“你们想干嘛?”
“干……嘛?”陈志聪特意加重了第一个字,惹得周围一群人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他忽然伸手,狠狠地向下拽着江晚意高高束起的马尾辫,“我好像跟你说过‘下次见’吧,记性这么差?也对,时间隔得挺远了,都怪我这两年没跟你好好打过招呼……”
江晚意只能顺着他的力后仰,头皮好疼,腰也酸痛,疼的她不住地流着眼泪,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害怕。她并不觉得“法治社会”这几个字能给这群高中都没上过的小混混带来什么威慑力,对面有那么多人,她又能怎么办?
有个熟悉的、温润的声音施施然响起:“别吓着我朋友了。”
陈志聪松开了手,并没有给来人让路。还是孟舒钰伸手把他拨到一边,才能不失风度地出现在江晚意面前。
“今天就这样吧,报酬不会少了你们的,你们可以走了。”
话是命令的意思,但孟舒钰在陈志聪面前却并没有什么上位者的姿态。
一群小混混离开了,与此同时,这三年间发生的一些事情,在江晚意的脑海中,以一条不可思议的绳索被串联起来。
“那天是你把他们带进学校的,”江晚意靠着墙缓缓抬起头,露出仍然湿润的面孔,“所以,杨添乐转学是你在推波助澜,她在校外被你找的人欺负,而学校里本该主持公道的老师也不帮她——连杨倩锐都是你的一颗棋子。”
孟舒钰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她那半吊子水平,如果不是因为攀上了我们家,能在京礼待的下去?”
但紧接着他的脸就阴沉下来。
江晚意迅速想通了其中关节:那封举报信由她和应如许牵头,可是说是导致孟舒钰他妈受贿落马的直接原因,而那之后孟舒钰自然也风光不再。
怪不得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是报复。
但此刻,江晚意的心出奇的平静,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孟舒钰,继而开口:“为什么会找上杨添乐?”
“挡在我前面的人都得消失,”孟舒钰的笑脸面具荡然无存,他沉着脸,有些阴狠地说,“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超过我?”
这下江晚意彻底明白了,这就是第二个原因——恐怕他看自己不爽已经很久了,从孟舒钰主动与她认识的那天起,就已经开始无声地酝酿着今天的阴谋。甚至可能更早,褚楚不是说孟舒钰初中转学之前和自己一个学校吗?
两年前的那个生日派对上,他为什么要一直试图给江晚意灌酒?!再联系刚刚他等在教室门口的原因——
那是他的第一个计划。他自以为清楚江晚意的酒量,只要在饭桌上能把她灌醉,就有无数种方法能毁掉她。
还有一个人,廖果。
江晚意的下意识地认为廖果的转学也与孟舒钰有关,但有一点说不通,就是廖果成绩一般,并不符合“挡在他前面”这条标准。
所以当时廖果被杨倩锐针对,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刚通过孟舒钰他妈的关系进了京礼一中,想要体会一下玩弄权力的滋味而已……
江晚意被这个想法弄得有些作呕,她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又摸不准孟舒钰现在的想法,索性就把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地问出来:“可明明挡在你前面的不止我们两个人。”
“因为你们是女生啊,”孟舒钰一边说话一边凑近,直到两人间的距离无法再缩小,“女性生来就没有男性聪明,凭什么在前面挡男人的道?转学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像陈志聪他们那种有前科的混混,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而我给了他们足够的钱,自然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患。”
孟舒钰说着,眉目渐渐舒展开来,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不过你真的很聪明,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江晚意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就给了他肚子一拳。
怕出事还收了些力,主要目的就是先和他拉开距离。
这过于脆弱的小白脸捂着肚子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下一秒江晚意一个跨步上前,架起孟舒钰的右臂,干脆利落地来了个过肩摔。
她很有分寸,这一下不会让他受伤,全身上下最疼的估计是屁股。
“你得庆幸我把人命放在眼里,”江晚意蹲下身,在他颈间来了一记手刀。她之前了解过,人的颈三角区受击并不会受伤,但能实实在在地晕上一会儿。
江晚意在孟舒钰失去意识前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躺地上歇会吧。”
出了这条小巷子,总算是安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江晚意伸手捋了捋自己被揪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索性直接把发圈拿下来。
不远处的琴行门口好像站了个人,是找丁雀的学生吗?可她自从开始化疗后,就把学费都退回去,不再教课了。
江晚意眯了眯眼,这才认出来:“应如许!”
应如许没穿校服,套了个薄薄的棒球服外套,里面看起来是件黑色的短袖t恤,很好看,但在十月中旬的夜晚,看起来还是略显单薄。
他快步上前走了几步,看见江晚意的样子微微皱眉:“你路上被人堵了?”
江晚意没想到他一句话就能“道破天机”,不自然地摸了摸头发:“啊……算是吧,但是我没事儿啊,有事儿的另有其人,不用管了。”
她想拽着应如许的胳膊往家的方向走,却看他一直定定地望着自己身后的某个方向。江晚意回头看了看,又转过头来看应如许——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刚刚出来的小巷子。
应如许到底还是跟着江晚意走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肩并着肩,就像是过去无数个一起回家的日子一般,一切都是很平常的样子。
只是江晚意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些不对劲。
应如许把她送到了楼下,她还是像从前一样说了再见。转身正要走时,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触碰只是在一瞬间,应如许便迅速松开了手,江晚意只感受到他手指很凉,那若即若离地一碰弄得自己有些痒,紧接着,面前便笼上了一大片阴影。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突然凑近身前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弄得江晚意有些不自在,但她只是犹豫了两秒,便坦荡地迎上了他垂下来的目光。
“你干什……”
他们真是心有灵犀,同一时间开口,让说出的话撞了个满怀。
“江晚意,”应如许叫她的名字,他咬字一向很轻,总是让人感觉有些轻佻,“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
“做我的朋友吗?”
停顿前的那半句话听得江晚意几乎心脏骤停,好在后半句在应如许嘴里拐了个弯,虽然不太通顺,但意思上还过得去。江晚意后退一步,主动破坏两人间奇怪的氛围,很认真地说:“当然愿意啊。”
应如许还是低着头,半晌也没答话。江晚意注意到他捏紧的拳,反应过来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重新上前一步靠近他,轻声问:“应如许,你怎么了?”
他没抬头,而是伸出手,虚虚地环住了她。
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完成了一个轻柔的拥抱。
“高三了,”应如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高考加油啊,江晚意。”
然后他就走了,江晚意没再看到他的正脸,但她知道是为什么。
她转过身,看向应如许一步一步远去的背影,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颈间。
似乎是有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