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小巷里,烟雾缭绕。
今日是阿蝉头七,林晓秋林十五再次来到这破旧小房前。
林晓秋蹲在地上安静烧纸,林十五也陪着她蹲了下来。
“阿蝉,我会为你烧很多很多纸钱,你以后不会再吃苦了,来生”
林晓秋顿住,来生?来生又当如何?
阿蝉是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出去的,假若来生生在一个富裕人家会怎么样呢?余夫人难道不富裕吗?却还是饱受生育之苦;生为世家之女的贺茵,会因为爷爷辈的事情被仇家投毒,薛韵则要被迫嫁给一个人尽皆知的烂人。
好像人生怎么选,都有痛苦,都有不得已。
许久,林晓秋轻轻叹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就算不愿再有来生也没关系。”
林十五看着林晓秋的侧脸,泪水从她的眼眶流出,林十五抬手替她拭去,安慰道:“晓秋。”
林晓秋总会为那些无法救活的人难过。即便是东林出手,也总会有救不回来的人,在妙仁堂这几个月,两人也见过好几具尸体了。如果每次都哭,难道不会把眼泪都哭干了吗?
人生在世,生死自有定数,难过流泪又不能改变什么?两人在妙仁堂第一次见到尸体时,林十五就这样说。
那时林晓秋有些诧异,抬头道:“难道有一日我死了,你也不会难过吗?”
你和他们不一样,这句话他很识趣的没说出口,不然林晓秋肯定会生气。
他为林晓秋擦掉落下的眼泪,冰凉的液体落在指腹,轻轻一捻,任由冰凉的触感继续在指尖漫延。
师父说,做大夫,要有仁心,又不能太有仁心。师父,我和晓秋是不是都没做到呢?
林晓秋抬头看着逐渐消散在空中的烟雾,“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痛苦呢?”
林十五道:“因为我们是大夫,见到的都是受病痛折磨的人,所以就会觉得大家都很痛苦。或许饭馆的小二也会疑惑,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饿呢?”
林晓秋没有回答,依旧望着空中烟雾,烟雾会变成云吗?今日的天格外蓝,或许不远处有人在死去,也有人在降生。
林十五伸手抚着林晓秋发顶,“晓秋,不要难过。”
“我们走吧!”林晓秋拉着林十五起身,“难过一会自己就好了。”
两人走出逼仄的小巷,走进宽阔的大道,往妙仁堂的方向走去。
她虽年幼,却已见过太多死亡。死亡不新鲜,却让人难过,所以她总是希望能够留住每一条命,哪怕不行,也想让人最后走得舒服些。
为医当仁,仁的度又在哪里?太少则冷漠,太多则烦恼,林晓秋只能用自己的经验慢慢摸索。
所以林晓秋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那句话——“余夫人,最好三年内都不要生育了。这才是最好的休养之道。”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余夫人扎针,听到此话,余夫人诧异的看着她,摇头道:“可是”
“生育对女子的身体有损,你都没有恢复,就急着怀下一胎,对身体的损伤只会越来越大。”林晓秋无奈道,“我明白你的苦衷,可我是个大夫,我不能看着你继续这样。”
余夫人冷笑道:“我连生了两个女儿,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能懂我的苦衷?”
“余夫人,你还有两个女儿。”林晓秋强调道,“一个刚刚出生,一个才两岁。难道你想让她们小小年纪就没娘了吗?”
余夫人的脸色终于有所动容。
林晓秋继续说到,“今年你也才二十岁,你的身子才算刚刚长好呢。休养几年再生其实更好。”
“难道你的身体还没一个虚无缥缈的男丁重要吗?”,林晓秋突然有些泄气,非这样说的话,这的确是事实。如果余夫人真的因生育而死,余家只会再娶一位新夫人,继续为余家生孩子。
二人沉默。林晓秋想过余夫人会如何回答自己,或许会嘲讽自己,或许会骂自己,可是她没有想过,居然是这样的安静。
床榻上突然响起孩童哭闹声,是二姑娘醒了,余夫人抱起孩子,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哄着她,在温柔的歌谣声中,林晓秋恍恍惚惚有了睡意,好似也身处母亲的怀抱。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母亲,也不愿眼前孩童失去母亲。
“林大夫,今日就这样吧。”余夫人温柔的下了逐客令。
林晓秋不知道余夫人究竟是这么想的,她只是大夫,只是过客。
起身道别,踏出房门那一刻,林晓秋回头,望见余夫人美丽的侧脸,她全神注视着怀里的孩子,眼中是温柔的爱意和满足。
“余夫人,希望你一切都好。”她最后说到。
余夫人报以温柔一笑,“也祝你一切都好。”
对啊,过客。
林晓秋走在回妙仁堂的路上,再次想起这个词。她今日头昏脑胀,只想走走路吹吹风,便让老马开着驴车先走了,而她自己则慢慢走回去。
我是这人间的过客,是别人的过客,我只能把自己该做的都做好。
这就是十五的想法吗?因为只是过客,所以只会治病,而不会因为逝去的生命难过。
妙仁堂人来人往,我们都只是过客罢了。
世事无常,尽力而为吧,不要忘了为医当仁。不要忘记师父说过的话。
微风拂过,林晓秋恰巧路过树下,树叶间的雪纷纷落下,她抬头,任雪花落满全身。
冬天了呢,很快,我就要回小凉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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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林晓秋正躺在床上,数着什么日子回小凉山呢。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起身穿戴好衣服,开门一看,是汪敏恪。
“晓秋,你看的话本多,有没有看过一个叫李秀云的写的话本?”一见到人,汪敏恪便劈里啪啦的说话了。
“李秀云?”林晓秋沉思片刻,摇头,“没有呢。”
看着汪敏恪一脸沉思的样子,笑道:“怎么了?”
“还不是我那小表妹!”
“哦?”这又是什么故事?林晓秋示意汪敏恪进来坐下,汪敏恪熟练的给两人倒了茶。
热茶下肚,汪敏恪继续说道:“明珠说,在家里翻出一本话本,作者写着李秀云。那话本有趣,与市面上卖的那些不一样,她想找找这李秀云有没有写过其他的话本要我帮忙找找呢。”
“什么话本啊?这么有趣!”林晓秋来劲了,好奇了。
汪敏恪笑了,“赶明儿明珠来时你管她要呗。”
“好啊!”
汪敏恪的小表妹李明珠,林晓秋先前也与她见过几次,觉得是个可爱的女孩,只可惜每次见面,林晓秋都忙着,两人都只能打个招呼就各自去了。
“对了!”林晓秋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汪敏恪,“把十五叫上来!”
“为什么是我啊?”
“你嗓门大啊。”
汪敏恪无言以对了,只能气沉丹田,大喊:“十五,上来,你秋姐有事找你!”
不一会,林十五快步走了上来,他似乎刚刚洗漱完,身上还有着清凉的味道,“怎么了?”
林晓秋笑道:“过两日等我们休息的时候,一起去买礼物吧,敏恪也一起去吧,你可以去书局问问有没有李秀云的书。我们还可以把小花叫上,她最近也有空呢!”
此话一出,其余二人自然同意。
林晓秋计划着要给师父师娘金姨买礼物,还有汪昀李氏,小花也要送,妙仁堂的大夫要不要送呢,林晓秋犯难。
汪敏恪手指着自己,“我呢?”是谁带着你天天逛长安啊,是谁为你买了那么多次的点心啊,是谁把大黄借给你天天抱的,好你个没良心的林晓秋,买礼物时就把我落下了!
汪敏恪又拽着林十五,委屈道:“你看,这没良心的林晓秋也把你给忘记了。咱们得联合起来,不能被林晓秋欺负了!”
林十五不知可否,轻轻一笑,拍了拍汪敏恪的肩头以示安慰。
林晓秋睁大眼睛,诚恳道歉:“对不起,真的忘记了。”
汪敏恪大手一挥,“没关系,你只需要带我去永安楼一品居乡食堂牛记烧饼王氏私房菜”一副要将长安有名食肆都说一遍的样子。
林十五开口打断了汪敏恪,“妙仁堂的话,给王大夫和赵大夫送就行了!你和这两位大夫打交道最多了。其他人没必要。”
有道理,王大夫对自己多有照拂,虽然总是凶巴巴的,但的确是对自己好。赵大夫这是尽心教导自己,堪比另一个师父了。林晓秋点头。
“不过?”林十五打量了林晓秋一下,问道:“你的钱够吗?要是不够,我还有。”
结果三人一合计,最有钱的居然是林晓秋。妙仁堂的大夫每月有固定的工钱,其余的都是出诊时病人给谢礼,林晓秋的钱主要来源于前几次去给贺茵扎针,贺家给的谢礼。
于是,贺茵也默默加入了林晓秋的送礼清单。虽然有种花贺家的钱给贺家送礼物的怪异感。
汪敏恪双眼放光,恭敬倒茶,“晓秋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啊!以后就靠您了!”
林晓秋林十五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