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阿香累极,倒是想好好睡一觉,只是听着外头吴大郎的声音她也心烦了起来。这几日若是真要吴大郎来照看自己,只怕自己是越病越重,遂将吴大郎唤进来,慢慢说道:“你明日,去把我大姐找来。”
是啊!吴大郎拍了拍自己的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阿香的大姐嫁到长安了,倒是可以找她帮忙。想到此便紧紧握住阿香的手,“放心,我明天就去找大姐帮忙,请她白天照看你,我就在城里找些活干,一天也能挣个三四十文的,反正这会没啥农活要干,这样家里也松些。”
阿香也觉得有理,一想到自己这病花了这许多钱她就头疼,等回了家,那吴老娘估计得从早念到晚了。
吴大郎又道:“要不我过几日把孩子带来你瞧瞧?他出生那么久你都没好好抱过他呢。”
阿香头更疼了,说实在的,她现在是真不想看到孩子。怀孕到生产这一路实在是太痛苦了,原来进一趟鬼门关不是吓人的话。那时她躺在产床上,感受着自己止不住的血,只觉得若真为了孩子这么死了,实在太亏了。
只是这话不能就这么说给吴大郎听,话转了个弯,阿香叹道:“这天寒地冻的,把他带来做什么?想冻死他啊?”
吴大郎连忙摇头,还是女子细心啊,“是我不好,想到啥说啥了。孩子就在家好好养着,哪也不去,放心,娘在家呢。”
见阿香已经闭眼打算休息了,吴大郎也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间了。
阿香现在脉象虽平稳了,可保不准晚上时又出事,赵大夫自然是要留下来看着的,以防万一,林晓秋也得留下来时刻预备着扎针,这样一来,林十五也跟着留下来,汪敏恪倒是想留下来凑热闹呢,被汪昀一把拉回家了。还有张氏师徒要留下,故而今晚的妙仁堂倒是格外热闹,好在妙仁堂里有给大夫休息的房间,也有几间给病人休息的房间,分一分也都够用,只是大家都累极,没心思做什么了。林晓秋和赵大夫轮流照看了阿香半宿,好在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晨,吴大郎一早就出去了,林晓秋又给阿香喂了点药,简单洗漱后便和小张一起打开了妙仁堂的大门。
开了门才发现,林十五不知何时从后门出去了,正在田家茶铺买点心呢。
田花打开蒸笼,顿时烟雾缭绕,只能看见林十五的黑影。不一会,黑影便冲出了烟雾,向自己走来了。
“吃吧,吃完你就去后头好好休息,待会还得给阿香姐扎针呢!”
“这下,王大夫肯定对你刮目相看,你以后就不用和小张一样配药熬药了。”
被点名的小张一听,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哼!迟早当上大夫狠狠在你们显摆!
“那也不一定,王大夫那人那么严格!”想起王大夫那眼珠子,林晓秋心累啊。
“放心!”林十五拍了拍林晓秋的头,“你很厉害的,王大夫其实夸了你好几次了。”说来其实王大夫这人嘴硬心软得很。
“是嘛!”林晓秋忽而害羞的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堵在大门口这里你侬我侬的,到后头去。”小张一边吃着林十五给的点心,一边无情驱赶。
“好好好!”林晓秋拉着林十五往后走,猛的一回头,“什么你侬我侬的!张龙你不要胡说八道。”
小张望着两人往后院走去的背影,心道,天天黏在一起,可不是你侬我侬呢。哪知后脑勺突然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自己师父张大夫正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一大早就站在门口吹冷风,干嘛呢!方才交代你的东西弄了吗,姜汤熬好了吗?”
“师父,我这就去!”小张一溜烟的跑了。张大夫望着小张的背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和林十五林晓秋也没差几岁啊,人家那针扎得多利索啊?你给人正个骨都还正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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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郎寻了半天,才找到大姐阿云家。阿云是长姐,家里的弟弟妹妹几乎都是她拉扯大的,这会一听到阿香差点丢了半条命,吓得手里的炒菜铲都要掉了。念了几声佛,叫来大女儿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便急急忙忙跟跟着吴大郎出发了。
到时林晓秋正好给阿香扎完针,见到阿云进来,阿香的泪水便忍不住了,整张脸皱成一团,眼泪决堤而出,“姐!”
二人抱头痛哭。
林晓秋忙道:“别哭别哭,小心喘不上气!”
“是啊,你刚生完,可不能哭,会落下病根的。”阿云劝慰着,给阿香擦泪,这才仔细打量了一旁的林晓秋,杏眼圆脸,看着挺有福气的,问道:“你就是给我小妹扎针的女大夫?”
嗯,林晓秋点头。
“昨晚可真是多亏了晓秋大夫,不然,姐,我可能就没了。”说着,阿香的眼泪又忍不住了。那几日疼得一直流血时她没哭,吴大郎借来推车一路拉着她颠簸上城时她也没哭,可这会看着姐姐,她的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小时候她最喜欢粘着姐姐了,姐姐会在炒菜时偷偷喂自己一块肉,还会唱歌哄自己睡觉,怎么一转眼,我们就相隔那么远,长大嫁人了呢?
阿云耐心的给妹妹擦完脸,叹道:“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爱哭?”
当娘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爱哭,天底下就是有人爱哭啊,林晓秋心道。
阿云看着林晓秋,笑道:“你家人可真疼你,竟然肯送你出来学本事,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女大夫呢。”
其实长安里是有女大夫的,只是很少,基本都是世家大族养来给自家女眷看病用的,寻常女子看病是请不起的。要不是贺茵告诉她,她也不知道呢。寻常女子若是病了,要么来寻医馆里的大夫,要么找乡间郎中或巫医。
“唉,若是多些女大夫就好了,我们女子看病也能方便些。”阿云道。
这倒是,奈何世人从不肯多给女子机会。
“姐,你就这么来了,家里怎么办啊?”阿香担心问道,她记得姐姐的小儿子也才三岁,正是要人照看的年纪呢。
阿云温柔的摸了摸阿香的头,笑道:“放心吧,家里有人,再说了,你姐夫是个顾家的。”
人是不能比的,一提到姐夫,阿香便想起自己丈夫,忍不住埋怨他昨日竟然连替自己换件衣裳都不肯。
阿云一撇嘴,笑道:“他没来才好呢!”
这怎么个说法?阿香和林晓秋都懵了。
阿云看着眼前两双迷茫的眼睛,无奈摇头道:“你们年纪小,很多弯弯道道还不懂。他今日若是真替你换了这带血的衣裳,就是被晦气了。以后他要是要那么点不顺,可都是这晦气的错,是你害的了。”
“怎么还有这种说法?”林晓秋无语叹道,哪来这么多讲究,有病。“这不就是甩锅吗!”
阿香却沉默了,有些庆幸昨日没让吴大郎进来,不然这以后可真是不好说。
“嗐,这世道就是这样,什么错都可以是女人的错。”阿云摇头笑道,以后这种事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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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十五刚刚给病人开好药方,想着来后院透口气,哪知一进来,就看见林晓秋正蹲在地上,不知在郁闷什么。
“怎么了?”林十五也蹲了下来。
“我在想,以后我要多收几个女徒弟。不!我要全收女徒弟,这样,以后阿香这种病人才能活下来啊!”林晓秋闷声道,多收几个女徒弟其实也于事无补,只有每个医馆都有女大夫才行,只是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但林晓秋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世道如此。”林十五轻声道。
“你知道阿香姐姐是哪里人吗?”
林十五看向林晓秋,却看见她眼里全是惆怅。
“阿香姐姐是水沟村人。”
水沟村?林十五悟过来了,师父就是在水沟村的河边捡到林晓秋的,那时师父还说,这孩子的父母真狠心啊,若是不想要,送给别人养都好过放在水边,若不是东林爬山采药累了来喝水,林晓秋早就被河水卷走了。
林晓秋笑道:“这么说来,其实我和阿香姐姐还是老乡呢。如果如果当年我没有被爹娘扔掉,那我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也许我也会难产大出血,不知道会不会有个晓秋大夫来救我呢?”
林十五握住林晓秋的手安慰道:“晓秋,你想这些,只是自寻烦恼。”
“十五,不是你说的吗,世道如此。”林晓秋又笑了,眼底却毫无笑意。
她不喜欢这世道,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决定多收几个女徒弟罢了。
“晓秋,女子行医有许多难处,哪怕就在妙仁堂里,都还是有大夫病人看不起你。”
“我知道,可是我仍然要去做一个大夫不是吗?”林晓秋站起来松了松筋骨,林十五也跟着起来,“十五,我以后一定会变成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夫的,以后别人看见师父就会说,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
“肯定会的!”林十五笑答。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林晓秋都在想,我真的要去当一个大夫吗?我真的想当一个大夫吗?可是,在看到阿香,听到阿香那句微弱的谢谢后。
林晓秋好似听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回答:是的,我要去做一个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