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天气越发冷了，这日林晓秋和林十五从妙仁堂回来，就被李氏叫住了。
二人随着李氏来到大堂，案上摆了几匹布，汪敏恪正摆弄着布在身上比划。
“这几匹布颜色好，给你们年轻人穿正正好！”，李氏拿起裁衣尺拉过林晓秋，林晓秋像个娃娃一样任由李氏比划。轻柔的触感从肩滑到手指，李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晓秋，你该多吃些，太瘦了。”浓郁的带着甜香的栀子花逐渐将自己笼罩。
以前在小凉山时，每到冬天，师娘也会这样给自己量尺寸做衣服的。林晓秋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师娘和金姨了，难道真像金姨说的：等你到了长安，就会把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忘了。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呆住了？”林十五轻轻拍了下林晓秋的肩。
林晓秋如大梦初醒，摇头笑道：“没什么。”
李氏担忧问：“是不是在医馆里累着了？我就说你们小小年纪的，觉都没睡好，天天起早贪黑去医馆！”
汪敏恪跳起来，“娘，我当初起早贪黑去书院时怎么不见你心疼我！”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李氏冷笑一声，“晓秋和十五人家是认真在医馆学本事的，连王大夫都夸过他们呢！你呢？你在书院什么模样真要拿出来比？”
大喇叭安静了，林十五不淡定了，惊讶问道：“王大夫居然夸过我们？”
林晓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李氏，“真的？”
“哪能有假！”李氏放下裁衣尺，“那日他亲口说的，夸你们聪明，做事也认真肯学。”
王大夫居然是会夸人的！林晓秋还以为他永远只会板着脸说教呢！
“好了，好了，吃饭去吧。”汪敏恪推着李氏就往饭厅的方向去。李氏指着汪敏恪笑道：“怎么不继续说话了，书院的先生是怎么说你的？”
“啊！”汪敏恪捂着耳朵跑出去了，说不过还躲不过吗？
其余三人笑着，也跟在后面往饭厅去了。晚上天黑得快，汪家不像贺家那样奢侈，灯笼一路都是，去饭厅这路只点了几盏灯。李氏担忧得喊起来：“敏恪，别摔着了！”
林晓秋走进饭厅，汪敏恪已经正襟危坐，果然，下一秒，师叔和师父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大师兄利衡。今天倒是格外人齐呢！
若像往常只有自己、十五和敏恪、婶婶四个人的时候，敏恪可以从头讲到尾滔滔不绝。如果师叔在家，像今天这样，那吃饭会讲究食不言。一时间，饭厅只有安静吃饭的声音。
“晓秋啊！”东林突然开口。
“嗯？”林晓秋闻声抬头。
“最近在贺家怎么样？你与贺姑娘处的怎么样？”
“挺好的！她人很好，没有大家说的那么难相处！”
“嗯！”东林点点头，开口说道：“我听老王说，你和十五在妙仁堂做的不错，老王那人可不是轻易会夸人的主！你们这样，我也放心了。”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呢！还没等林晓秋开口，东林又道：“贺姑娘如今也好了大半，之后的事我就交给你们师叔了，晓秋啊，你以后跟师叔去贺家就行了。”
话已至此，大家都听明白东林的意思了。
“师父，你要回去啦？”林晓秋不甘心的确认。
“我都下来两个月了，也该回去了！师娘还在家等我呢！”东林说着，夹了块肉放进林晓秋的碗。
林晓秋强忍住要哭的冲动，努力摆出一副听话的模样。
“你们在师叔这要听师叔的话，知道吗？”东林交代。
“嗯。”林晓秋林十五双双点头。
汪昀笑道：“晓秋十五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放他们在我这，师兄你还不放心吗？”
东林又开始交代：“十五，你是师兄，要照顾好晓秋。”
还没等林十五回答，林晓秋抢先道：“我也可以照顾十五的，我们也没差多少嘛！”她突然有些讨厌这种大家都把自己当成孩子照顾，托付来托付去的样子！
“哈哈哈，好！”利衡笑道：“那大师兄来照顾你们可以吧！大师兄家离这也不远，你们遇到什么事也可以来找师兄，无聊了也可以来找你们嫂子玩。”
林晓秋恹恹答了几句。
林十五终于开口：“放心吧师父，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
不再是小孩子了，那我们长大了吗？什么是长大呢？真想不明白。
东林的归期定在三天后，正好还能最后给贺茵诊一次脉。贺茵对东林的离开毫不在意，在她眼里，谁来看病都一样。只是看到林晓秋那什么提不起兴趣的颓废样，她还是十分应景知趣的摆出了舍不得的模样。
这世上没有谁是永远离不开谁的，贺茵想。
那时姨娘得宠，她听见父亲对姨娘说，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可是父亲后来再也没有来过小院。姨娘也对自己说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可是她只能看着姨娘被人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哥哥呢？哥哥也对自己说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甚至发誓，可贺茵仍然觉得，他们的分别之日不远了。
“你会永远待在长安吗？”贺茵问。
“我不知道，你呢？”林晓秋反问。
贺茵看着林晓秋惆怅的眼睛，摇头，“我不会一直留在这的。”
“你，你要外嫁？”林晓秋惊讶起来，贺元会让贺茵外嫁吗？看他对妹妹那紧张的模样，搞不好贺茵最后能招赘婿呢。
“你在想什么啊？”，贺茵失笑，“为什么我要离开就得外嫁呢？”
“因为”,林晓秋卡住了。为什么呢？林晓秋想起汪敏娴，又想起了即将出嫁的薛韵。
“晓秋，你不知道。”贺茵凑近林晓秋，轻声道：“我一直很想去找我姨娘，他们都说她病死了，可是我不相信。大家都说我这个贺家小姐命好，可是我只有知道，我犯过的错太多了，这场病就是对我的惩罚，如果再留在长安，也许，我就真的”
林晓秋听得云里雾里，她想开口，想说这场病不是对你的惩罚，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可是贺茵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的眼睛盯着林晓秋，像猫盯着鸟儿，轻声道：“晓秋，我们会永远是朋友吗？”
“会的。”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帮我吗？”
“我会的。”
林晓秋病了，在看着东林的马车变得越来越小后，可能是太过伤心，也可能是天气太冷，她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白，她在无边无际中找不到方向，只能不断的走，不断的走。
一双温热柔软的手落在脸上，然后是叹息，“孩子别怕，婶婶在呢！”
再醒来，是午夜时分。林晓秋好半天才适应黑暗看清房间，缓缓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林晓秋啊林晓秋，亏你平日还以为自己多了不得，结果这么不经事，不过是师父回去就难过成这样，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她推开门，寒风在此刻反而让自己感到格外舒服，屋子里太闷了，到处都这么闷。
“晓秋！”，林十五从楼下跑上来，见林晓秋只穿着寝衣，连忙把她推进房间里。
“你怎么还不睡？”
“你终于醒了。”
二人同时开口，又一起笑了起来。
“你昏了两天了，可把我吓死了。”
看着林十五眼下的青黑，林晓秋顿觉愧疚，“辛苦你了。”
“不辛苦。”林十五摇头，“婶婶才辛苦呢，是她贴身照看你，给你擦身换衣呢。”
原来是这样，“十五，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嗯哼？”林十五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可是我全都忘了，我只记得那是个梦。”
“没关系，忘了就忘了。”，说完，林十五又出去，“我方才在给你温药呢，药还在楼下呢。”
不一会，林十五拿着温好的药上来，林晓秋一饮而尽，这次周身都舒坦了。
“你饿不饿，我去厨房下碗面给你吃。”
林晓秋想了想，开口道：“我们一起去吧。”
打蛋，切菜，点火，下面。
林晓秋看着忙碌的林十五，开口问道：“十五，你会累吗？”
“不累啊。”
“我是说，总是要照顾我，你会累吗？”
林十五手中动作停下，抬头看了林晓秋一眼，不明白晓秋想问什么。
“就像师父回去了，其实你也很难过。可是你总是先安慰我，大家也总是要你先照顾我。”
“不累。”，林十五回答。
“可是，我不想一直被照顾！我也可以照顾别人的，我可以照顾那些病人，我可以照顾贺茵，我也可以照顾好你的。”
“好。”林十五笑道，“你也可以照顾好我的。”
林晓秋郑重其事的开口：“我是认真的！”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林十五打断，“我相信你！”
林十五将面条捞出，道：“晓秋，我一直都相信你，你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好。”
林晓秋走近林十五，笑道：“谢谢你！”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因为我，额”林晓秋卡住。
“长大了？”，林十五试探着开口。
“不是，是我在开始学着长大了。”
林十五看着林晓秋，过去十五年间一直看着的那双眼睛，明亮而充满生机，一直都是。
自己第一次见到晓秋时，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自己也只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年纪，师娘说，自己学会的头两个词是妹妹和晓秋。妹妹是晓秋，晓秋是妹妹。
“你要照顾好妹妹。”他一直记得大人说的话，所以他总是事事冲在前面，总是主动牵着晓秋的手。可是，如今要主动先放开手的人是妹妹。突然之间，一种难言的失落击中了林十五，这就是长大吗？
“居然下雨了！”，林晓秋的声音打断了林十五的思绪。
林晓秋跑出院子，伸出手，感受着雨水的冰凉，心中的闷热好像也随之消散了。
微微细雨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无尽绵延。
“晓秋，快回来！”林十五无奈的将林晓秋拉回厨房，好嘛，林十五笑起来，这哪里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