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7-x的幕后老板，好梦助眠产品公司首席运营官，许城阳先生，最近由于新产品品控问题焦头烂额，顶着毕业设计的到期压力，远渡海外奔赴法国出了个差。
和知越科技合作制造的新型助眠ai翻车了。
问题被媒体渲染地很严重，说微波频率有问题，已有多位试用客户反映，长期处在好梦助眠ai，也就是长得像阿尔法蛋的那个小机器人释放微波的环境下，不仅对睡眠无益，反而会出于某种对抗性极激素影响让人脑更加紧张，焦虑。
事实上问题还是在技术不足上，智能ai无法正确感知试用者的情绪和脑部活动，释放出的微波频率无害却不契合，无法产生作用，加之使用者本身就具有睡眠障碍，自然而然这黑锅就落到了产品身上。
紧急下架产品，取消发布会，让杂志撤稿之后，许城阳才得空喘息，窝在庆大男生宿舍痛哭两三天，吵得天翻地覆。
宿舍里另一个人忍这种阴暗的氛围很久了，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打开灯掀开窗，在温暖的阳光下盯着一张冷漠的脸，说：“不急着改，等你的对手买通所有新闻媒体，把你的心血贬到地里再爬不起来呢？”
许城阳一大老爷们眼睛都哭肿了，不好意思被人看见，结果这人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许城阳比小时候被家长当众揭穿尿床那事儿还羞愤，支支吾吾半天才放出一句不痛不痒的狠话。
“好，我这就滚，立马去法国和那ai技术公司总部老总对峙！”
于是许城阳真就在两周后滚了。
希尔顿酒店，晚上。
程凡听了这人的控诉，皱眉道：“阿宇的重点可能不在劝你赶紧行动，把技术更替了。”
许城阳停止愤怒的吐槽，一脸怀疑。
程凡认真思索，语气肯定道：“他应该是提醒你，背后有人搞你，应该先控评，再品控。”
“……念顺口溜呢，”许城阳语气随意，心里却犯起嘀咕来，“真有人搞我啊。”
“你傻白甜吗，作为一个大学生，在ai赛道先行抢了那么大一块蛋糕，说没有人会搞你都不信啊。”
许城阳表情严肃起来，公司内部测试期都好端端的，一上线差评如潮都把他打蒙了，他还真没往这方向想。
不过好赖他心大，“明天先去总部问问吧，技术本身肯定是有问题的，有火堆别人才能添柴火。”
“就是——阿宇他，”许城阳望了望天花板，“明天应该还在他爷爷那儿，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赶过来把个关。”
“……”
-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第三个钟头，江雪舟终于受不了，掀开被子下床，轻轻按下台灯开关，亮光映出一张憔悴暗淡的脸。
她抬手，关停了微微震动的蛋壳形状机器人。
前段时间林景洋快递给她的生日礼物，虽然迟了很久，但小男孩嘴甜心诚，这是他小叔叔公司新研发的产品，市面上目前还买不到。
江雪舟睡前都会打开睡眠功能，内置的熏香挺温和好闻的，当然最主要的脑部spa助眠功能她是没感觉出来，可能有点作用，但她失眠情况太严重，作用甚微。
学校的宿舍有个好处，是单人间，她可以半夜起来画图念法语，不会影响到隔壁的同学。
事实上这里的隔音好到他们在房间里唱歌，她也听不到。
坏处是，电费水费账单自负，而且没有学生优惠，都是商业用水电的计价。江雪舟秉着勤俭节约的优良品质，还是关掉了这个嗡嗡振动的蛋壳机器人。
展会打工的工资发到她账户上，扣除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剩下的钱用的实在拮据。
自从和江建峰摊牌之后，她的经济就陷入困顿。刚来弗朗士区时犯病听不懂语言，她只能去离得很远的华人餐馆打临时工，后面在赛琳娜的介绍下，才认识了这一片区主办各类建筑展览的负责人，偶尔去做些杂活，接待贵宾，或者给到场的小孩子介绍展品。这份工作工时灵活，工资给的也算丰厚，靠着它，江雪舟的经济状况才勉强好起来。
江雪舟撑着脑袋，肩颈格外疲惫。
她掏出手机，看似是在自言自语，喃喃道：“你好。”练习基础法语。
虽然她最近不怎么会忘记这个词，但谁叫这个什么痴呆病把她变成不定时删除记忆的落后电脑，保不齐明天就是出厂设置。
过了一会儿。
[7-x]：你好。
江雪舟：“早上好。”
[7-x]：早上好。
“睡觉，玻璃，上课，画眉鸟。”
她的法语口语很标准，就算翻译系统不是这款聊天型陪伴机器人的专长，他也没有出现过低智的错误。
结果，嗯，信达雅，江雪舟一直觉得这个公司的技术有两把刷子，到现在为止依旧是她用过最智能的ai工具。
［7-x]：你希望我讲一个故事？
江雪舟：“……额。”
有些时候过于智能也不是好事。
[7-x]：现在是法国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八分。
额。
按照经验，应该是触发了他的睡眠保护系统，接下来大概会让她选择助眠服务，语音哄睡或者文字催眠。
语音条发过来，江雪舟看了眼桌上放着的法语笔记本，丝毫没有困意。
算了，听听，是自然白噪声还是asmr之类。
“——嘶。”一段明显到有些刻意的机械声。
接着是一段低沉的男声。
“现在是法国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八分，一只画眉鸟因为不睡觉，第二天将会在上课的路上把玻璃看成空气，撞上去砸破脑袋。”
“……”
江雪舟脸色一僵：“……”
撑着看了两小时的书，江雪舟迎来浑然全新的一天。
下午没课的时候，塞琳娜给她打了个电话，语气十分着急，像是要告诉她一个巨大的秘密。
江雪舟离开红墙，脚步匆忙，宿夜不眠的恶果发作，她头疼一瞬，差点撞上墙。
一抬头，脑子里就出现凌晨三点二十八分那个好听又有点熟悉的男声。
画眉鸟因为不乖乖睡觉，会直直地撞上墙。
机器人编故事果然快。
她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排出脑袋，还有某些拧巴又黯淡的心思，通通清明了。
声音熟悉，不过是因为好梦公司的ai音源采样是他而已。
他照样优秀，做什么都能成功。
江雪舟决定以后少用这个牌子的ai，无论是手机上的聊天陪伴型，还是宿舍桌上的那个阿尔法蛋。每晚听着前男友的声音入睡，这事儿太奇怪了。
对方还是那个，她有所歉疚，发誓再也不去叨扰的男生。
-
塞琳娜刚洗完头发，短发尾稍还是湿的。她在学校门口，一眼捉住江雪舟，上前揽着她的胳膊就往刚刚拦下的计程车走。
塞琳娜情绪饱满，中文语序却十分混乱，“雪莉，我知道为什么你的失眠症一直不好了。”
江雪舟疑惑：“啊？”
二人踉踉跄跄地坐上计程车，塞琳娜向司机说了目的地之后，扭头，严肃地看着江雪舟，从包里拿出来一本宣传册。
“尼斯科技公司被爆料了，他们的ai技术不成熟，产品有问题。”
江雪舟更疑惑了：“尼斯科技？”
“嗯，上次别人送你的礼物，那个可爱的小机器人，你看看，全都爆料出来了。一开始只是批评中国的那家公司，现在技术厂商被扒出来是尼斯科技，已经有法国的受害者组织起来去公司总部抗议维权了！”
“……啊？有机构的检查报告确认有问题吗？”信息量太大，江雪舟吃不消，她还在使用这个产品，原公司没有回收，甚至也没给她发过任何消息，撤回或者道歉。
如果真的有害，商家这么勇的吗？不及时通知消费者止损？
“听说今天带头的人有证据，”塞琳娜思考道：“雪莉你可是深度体验用户！如果尼斯科技真的有问题，你可一定要为了自己的权利而战！”塞琳娜褐色的眼睛亮晶晶，语气十分激动。
“……”江雪舟隐约记得最后一句话是某部音乐剧的台词。现在的情况，塞琳娜要带着她去为自己的权利冲锋了。
她打了个哈欠，表情也严肃起来。
-
尼斯科技总部在城郊，平时鲜少有人踏访，江雪舟到的时候，计程车师傅在离公司还有两百米的地方就停了。
“前面堵。”
江雪舟往前一望，数不清多少辆车横七竖八地占着车道，看起来混乱极了。
“哇，好热闹！”塞琳娜格外兴奋。
江雪舟没附和，她被别的东西吸引注意力。大路上停着的车，大多是本地车牌，品牌差距大，有高端车型，也有平民款。
心内有所怀疑，这款产品测试资格需要购买过好梦公司一定金额的产品才能拿到，而且本身根本不便宜，客户范围应该不会如此广泛。
不过不排除有人组织，为了维权聘请一些“演员”，涨涨声势，借舆论逼迫公司就范，江雪舟不苟同却也理解这种做法。
尼斯科技是一家初创公司，近些年来乘着ai这趟风火速发展，势如破竹，是全球独角兽榜单上最被人看好的公司之一。
大楼很高，外观极具设计感，看得出来是一家朝气蓬勃的年轻公司。
江雪舟被塞琳娜拉着穿越人群，挤进大楼，一路上听到很多人讨论，都说助眠微波害人不浅，严重到会影响人的脑部结构，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哇！严重到什么程度？”
“科技公司都这样，表面上为消费者考虑，实际上在电子产品上私自安装摄像头，要往人脑植入芯片控制我们！”
“这一家的微波射线声称能影响脑子，该死，隔着骨头和皮肤能无形进入人脑，谁知道会不会和毒品一样！”
江雪舟被塞琳娜拽着，觉得这话有点吓人了，她问一句，“有医院的报告吗？”
“你说受害者的身体检查报告还是机器人的测试报告？”
“机器人的报告，”江雪舟眨了眨清亮的眸，说，“有质检部门给的调查报告吗？”
“那东西需要调查的时间很长……更何况，那些部门和大公司都是一伙的，要拿到他们的真实报告难度堪比登天！”见到是个黑发雪肤的异国美人，中年男子的声音也耐心些，“受害者的身体检查报告可是白纸黑字，不仅没有好转，甚至还在恶化！”
“对！卖遍好几个国家的产品，结果根本没有作用，谁知道那个中国企业根本就不怀好意，尼斯和他们合作，也是只图利益的家伙！”
在场的人越来越激动，不知道从哪儿扯起一长条横幅来，上面写着法语的抗议字样，十几个人拿着，身后簇拥着一堆人，声音愈发高昂起来。
塞琳娜都被吓到了，头发还没干，忙不迭压低帽檐，凑近江雪舟耳朵，“我刚听到他们讲话了，感觉大部分人……嗯，难以交流。”
嗯。
江雪舟在心里默认，吵的最厉害的一直重复着几个口号，文化水平都不高的样子。最主要的是，看起来中气十足面色红润，完全不像饱受失眠症折磨的人。
“算了，又没有证据，我还以为有底气呢，结果没有报告只有报道，”塞琳娜被身后粗犷的络腮胡男撞了下，连忙往后躲，心情更不好了，“雪莉我们回去吧，要是真有问题的话，肯定会下架处罚的，你先别用就好了。”
“嗯。”江雪舟答应道。
她最近体检的报告和几个月前没区别，而且，她对林景洋这小叔叔的产品还是有莫名好感的，要是真有问题，不至于隐瞒客户，肯定立即回收这批货并销毁。
“安静，各位，我是尼斯科技的合作商，关于你们所质疑的事情，我带来了最新的权威检查报告……”有人在人群的最前方，大堂的某个台阶上，拿起话筒，郑重其事道。试图安稳群众情绪。
“哦，有尼斯科技的人出面了，”塞琳娜踮起脚尖，穿过人群隐隐约约看见穿着西装的男人。
是个很年轻的中国男人。
“是中国好梦公司的派来的高管。”塞琳娜判断道。
江雪舟听声音就认出来是谁了，林景洋的小叔叔，言舒认识的关系不错的学弟，还是…漆函宇的舍友。
她抬头看了眼，许城阳被一堆人围得水泄不通，附近还有拿着长枪大炮摄像机镜头的记者，形式严峻，她都听不清话筒的声音。
“哎呀，好乱啊，还是回去看新闻吧，”塞琳娜极有经验地说，“再等一会儿，警察应该就过来赶人了，我们再待下去可能就要去警察局了。”
江雪舟犹豫了一会儿，转念一想，等警察来了问题应该就平息了。她牵紧塞琳娜的手，防止被人流冲散。
“唔——”大堂忽然有人高声叫喊，都说口音很重的法语，江雪舟耳边突然炸开，耳膜都像是要被震破，她伸手捂住。
“在吵什么啊，怎么就要砸人家公司了？”塞琳娜皱了皱眉，人群开始拥挤，不断有人从后面往前冲，大堂里挤满了几百人，前台都被站满了，有人站上了桌子，嘴里模糊又大声地叫喊着什么。
“走……走了。”塞琳娜回头，脸色一变。雪莉消失在了五颜六色的人群中。
大厅侧面，黑色帘子后面有夹层，里面是很薄的一块更衣室。
江雪舟被人潮挤到大厅边缘，忽然被人扯着手腕，一路拽进了夹层。
帘子后面的门一推就开，男人眼疾手快，迅速关上门，从内锁住，更衣室的光暗下来。
这一块区域实在过于狭窄，男人伸手撑在她背后的墙壁上，看起来像把她圈在怀里，二人的呼吸交缠。
薄薄的木门外面，还是沸腾的人声。
江雪舟喘息紊乱，还没来得及反应，白皙的皮肤泛着一丝薄红。夹层平常应该很少人打扫，灰尘扬在空气中，她难受地咳了几声。
“等会儿从后门出去。”他终于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明显，一下一下，敲击着江雪舟的耳膜。
男人戴着黑色口罩，帽子压得很低。他的外套在护着她进来的时候被蹭得很乱，江雪舟抬头，看见口罩上方露出的漂亮的眉眼。
鸦羽轻颤，流畅又魅惑的眼型，极具辨识度。江雪舟直勾勾地盯着他很久，一言不发。
一会儿，江雪舟低着头，声音细若蚊鸣：“谢谢你。”
“哼。”男人往后靠，二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是若有若无的程度，近得江雪舟抬眼就能看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听起来态度不太好，江雪舟张开的嘴又默默闭上。
“后门在哪里啊？”她偏过头，不去看他，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异国相遇的尴尬。
他拧了拧眉，终于舍得侧过眼来看他，目光沉郁，凝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要先出这个门。”男人总算舍得开口。
江雪舟浑身像有羽毛在挠，他离得太近，低头时都快碰到她的额头，给人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许城阳那里怎么样？”
“还有空关心别人？”
“外面的人看起来有备而来。”
“……他知道怎么处理。”
江雪舟仰仰脖子，“那你呢？”
“出去被人发现怎么办？”
“好歹，”江雪舟认真分析道，“你是公司的门面，应该——”
她确定道：“有很多人认识你。”
“哦。”他撩起眼皮看她，目光淡，不甚在意的样子，语气悠悠道：“你想怎么办？”
她想怎么办？
江雪舟噤了声，埋头思索，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掩护你吧。”
男人脸色一滞。
“毕竟他们不认识我，你可以跟在我后面，我们从后门出去。”
“江雪舟，”他气笑了，口罩下的唇角勾起弧度，看着眼前迷迷糊糊的女人，散漫道，“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馊主意。”
江雪舟愣住：“……？”什么叫这么—多——馊主意。
男人只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扭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诺，警察快到了。”他晃了晃手机，让江雪舟看清楚聊天记录。
“……”差点忘了这茬儿。江雪舟脸红成煮熟的虾，十分多余地抬手挠了下头发。
“谢谢你啊。”
“不用。”
“……还是要的，”江雪舟看着他，眼神复杂，又很快移开，讲话一字一顿，“没有你，我刚刚就被那一堆人挤下台阶了。”差点摔倒。
“江雪舟。”
“嗯。”
“你没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吗。”
警车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门外乱糟糟的吵闹声逐渐平息，只听见一直有人拿着喇叭控制场面。
有人敲门。应该是警察。
江雪舟想了一会儿，认真回答他，还是那三个字。
“对不起。”
门打开，是塞琳娜。
红发姑娘看见眼前一身黑还带着口罩帽子的男人，吓了一跳，格外警觉。
男人身材很好，匀停修长，眼神倒是很冷，双手抱臂看着二人。
塞琳娜是从雪莉的反应看出来不对劲的，她红着脸，磕磕绊绊对她说刚刚是那个男人把她拉进房间躲开人群的。
看不出来，穿得像躲避狗仔的明星，结果是个做善事的大好人。
她跑上前去抱住江雪舟胳膊，笑道：“雪莉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被人流冲走了呢。”
江雪舟从夹层出来，大堂狼藉一片，她扭头想说声再见，男生还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
塞琳娜没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八卦道：“雪莉原来你和刚刚发言的那个中国男生认识吗？有一张尼斯科技博览会的现场照片，我看到他带着林景洋和这里的老总合照了。”
“……他是林景洋小叔叔。”
“哦，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景洋弟弟来法国就送你那么大一个机器人，原来是直接从公司拿的啊。”
“那你和那位年轻的中国老板关系很熟咯。”塞琳娜好奇问。
江雪舟皱皱眉，二人往前走几步，塞琳娜喃喃道：“毕竟景洋可是你未婚夫的亲弟弟。”
“砰——”后面有东西破裂的声音，塞琳娜回头看，是烂灯管爆炸，刚才那个身材不错的男生，手里拿着半截，似乎隐隐约约有些血迹。
“很疼吧，太不小心了，”塞琳娜有些被吓到，扯了扯江雪舟袖子，她也似乎被吓到了。
“我们没可能的。”她慢慢道。
“……”
回头，刚刚还在那儿不知道等着谁的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