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本该是正午的时间，天色却暗得像是马上入夜。
他手里还拎着那件黑色的外套，散下来拖到了地上。
“我回酒店等你。”漆函宇抬睫，眼中蒙蒙一层阴翳。
“……”
“要下雨了，先下楼吧。”
江雪舟埋着头，脑子很乱。
她吸了口气，“对不起。”
双方似乎平静了一些，江雪舟手指松了松，声音也软下来。
“漆函宇，我觉得有很多事情，都只能一个人去面对。”
“你说说是什么事。”他的语气难得的强硬，视线锁着她，像是想看破她身上的秘密。
“我……”
漆函宇眸色平静，等着她。
“……”
江雪舟张了张嘴。又低头。
对不起。
“漆函宇，”她挤出一个笑容来。
假装轻松道：“你明天的答辩因为我没准备好的话，我会愧疚死的。”
假笑得太明显，他眼里渐渐染上愠色，
终于，漆函宇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回身拽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下雨了，”他说，“回去再说。”
“你……等等……”江雪舟喘不上气来，这人用了力，手腕被他紧紧捏住，隐隐作痛。
“回酒店再说。”
“不行。”
“江雪舟你别钻牛角尖。”
“……”
“漆函宇你放开我！”江雪舟甩开他的手。
“……”
这次是真的甩开了，漆函宇手心一空，他站在原地，突然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我……”
江雪舟看见他，心脏的某个地方莫名疼了一下。
“我现在……真的……”她硬着头皮，不敢再和他对视，语气却格外固执，“回海市，好吗？”
“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的。”她说。
雨点真的打下来了，江雪舟感觉到脸颊上的冰凉，还以为是眼泪。
“好。”
他的发梢还沾着水，眼神半阖，声线很淡。
“江雪舟，我等你。”
“……”
雨点越来越大，江雪舟在沉默很久之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她的声音极轻。
“嗯。”
……
-
玉渡的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
伴随着云层中的闷雷，滚滚低鸣，对于睡眠向来比较薄弱的那类人，想必是不眠之夜。
一大早起来，篝火堆已经湿透，屋侧的爬山虎青绿，还滴着水。
老板娘边打哈欠边煮好豆浆，去后厨打了个招呼回来，脱下围裙就去房间叫懒鬼起床。
哟，出乎意料，她还没走到房间，就在餐厅看见人了。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四人桌边啃着昨晚剩下的猪蹄。
今天可是周六，平日不到十二点不起床的女儿居然比她还早起，属实稀奇。
她走过去，把豆浆放在小姑娘面前，问：“昨晚没睡？”
“……雨太大了，房间窗户太薄了，还打雷，听得心烦。”小姑娘喝了口豆浆，含糊道。
老板娘哦了一声，她清楚自己女儿什么德性，就算不下雨，大概率也偷偷在房间里熬夜画画或者看漫画。
“等你爸回来，让他换个窗户。”
“好。”她开心道。
老板娘把猪蹄端回厨房，换成豆浆推到她面前。
“唉。”小姑娘抱怨一句，勺子点着餐盘。
老板娘气笑了：“大早上吃猪蹄，胃受得了？”
“啊？”小姑娘如梦初醒，睡眼惺忪，“没有啊，妈妈。”
“昨晚三楼的哥哥姐姐赶飞机回家了。”
她对这件事倒有点印象，回想了一下，疑惑道：“昨晚江小姐有回来过吗？”
“凌晨好大的雨啊。”小姑娘喃喃道。
“白云机场在市区北面，应该没有下雨。”老板娘喝了口豆浆，补充道。
“不过你真的看见江小姐回来过吗？她刚刚给我发消息，说有东西落在房间里了，过几天来取，”她说，“我还没收拾她房间呢。”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板娘摆了一大竹盘干辣椒，放在酒店凉亭边阳光最好的地方晒干。
酒店来人，她发现是江焰，女儿的同学。
“江老师怎么不陪着你来吃早饭呢？”她问。
江焰的父母都是玉渡中学的老师，就住在附近，她经常见到江焰小朋友一个人来吃早饭，却对他的父母没什么印象。
“他们在家吃。”
“那你最近怎么天天来我们家？”老板娘笑呵呵道。
江焰一副被问住了的样子。
他视线往周围瞟，看到某处空落落的地方，好像意料之中的失望。
江焰闷闷道：“最近不想待在家。”
“之后就不来了。”他小声说，没人听得见。
第三天，平常一天，老板娘想起来顶层房间还没退，特意打电话过去提醒江小姐，房费是按时累计的。
怕人家忘了，最后拖个十天半个月，顶层的房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挂断电话，她戴上单片眼镜看了眼女儿手写的账本，一开始的账记的是男生的名字，已经在他们离开的那天晚上结清。
后面的房间则是江小姐自己的名字。
她又重新拾起电话。
“喂，您好，请问江小姐——”她确认道：“还在吗？”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背景音里面似乎有很多人在交谈。
为了省时间，老板娘没等对面回答，继续道：“你的房间已经保留很久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把东西拿走，不退房的话，这些天产生的房费……”
“她说再过两天。”
是男人的声音。
老板娘怔愣片刻，磕磕绊绊道：“那……那我就继续帮你把房间留着……”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将手机拿远。
十几秒后，又是一句礼貌的男声，听起来很年轻。
“嗯，就这么办。”他说。
“……”
电话挂断。
后面几天，店里生意很忙，她也没再惦记顶楼那间房的事情。
日子平平常常，唯一稀奇的是江老师家的那个小男孩儿再也没来过。
女儿从学校里回来，说最近出操都见不到陈校长了，原来是在提早准备今年的慈善答谢宴。
老板娘灾后搬来玉渡，对这些出席嘉宾都有印象。
“江老板啊，就是江小姐的父亲，”她以此为优秀例子，边吃饭边教育女儿，道：“一家人优秀又有能力，还这么善良，你要好好学习。”
“好好好。”小姑娘无奈又敷衍道。
终于，一周过去了，老板娘在全新的一个周六，突然发现账上新增了一笔打款，数目十分准确。
大概还包含了帮江小姐搬行李上车的人工费。
钱比人来得早，她刚发现这件事，正准备打个电话过去问人什么时候到，江雪舟终于再次出现在了酒店大厅。
她一个人站在前台旁边，戴着米白色的宽边帽子，身上的碎花连衣裙很有度假风，第一瞬间就让人眼前一亮。
“不好意思，”江雪舟看见老板娘，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后指了指放在大厅角落的一堆行李，说，“这些都是我的吗？”老板娘点头，补充道：“还有些东西在楼上，我还没来得及拿下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吧。”江雪舟说。
老板娘只是把房间里的箱子背包之类的拿下来了，出于保护客人隐私的目的，其余散乱放着的东西，她都等着江雪舟自己回来收拾。
江雪舟抬起下巴，冲她温柔一笑。
仿佛和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老板娘却是个仔细的人，一眼看出她眼底的淡淡乌青。
她照了照旁边的镜子，发现江小姐的状态居然比这几天忙得像陀螺一样的自己还糟糕。转念一想，她甚至足足一周多都没时间回来拿行李，不知道忙成啥样了。
江雪舟走路的速度很快，上楼时也在赶时间。
“外面有人等你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把下面的东西放进车里？”老板娘叫她。
“……好。”江雪舟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老板娘拖着箱子出去，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商务奔驰停在门外。
没人吗？
她看了眼车牌，是江小姐说的那辆。
正疑惑着，身后传来有人打电话的声音。
“好。今天下午到。”林景宥单手拎着一塑料袋的矿泉水，掀开车门，扔进了后排座位。
挂断电话，他回头，看见拖着行李过来的女人。
“江雪舟的吗？”他走上前接过，礼貌地点了点头，“给我就好了。”
老板娘：“……好。”
她偷偷看了这个男人几眼。
身量高，鼻梁高挺，和江小姐男朋友比起来，明显年纪更大，气质也更生人勿近。全身上下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有型又贴合，像是严格的家庭教育下培养出来的商务精英。
江小姐的行李箱拉杆上，还挂着一只可达鸭的斜挎包，在整个画面中格格不入。
男人这下轻笑，倒是显得松弛了些。
江雪舟从小就喜欢这些外表可爱的东西，长大后却很少见她用。
老板娘把东西陆续递给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和江小姐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好了。”江雪舟突然出现在身后。
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都装在黑色的背包里，林景宥很自然地把它接过来，甩在后座。
“林景洋还在茸城牙医诊所里等我们。”他说。
江雪舟温吞道：“好。”
“那我们快点回去。”
“你想好了吗？”男人问。
听到这儿，老板娘觉得再待下去不合适了，她打了个招呼，往回走。
听见江雪舟轻轻一声嗯。
“景洋不舒服的话，就不用一起送我去机场了。”她平淡地说。
机场？老板娘起了八卦之心。
回海市吗？
那那天江小姐离开玉渡，到底去了哪里？
“等你回来。”
“嗯，”江雪舟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前，讷讷道：“景洋下个月来法国度假，可以去学校找我。”
男人顿了顿。
“真决定了？”
“……”
江雪舟最后看了眼酒店凉亭外的篝火，白天只剩一堆枯柴，穿着藏族服饰的中年男人在凉亭择菜。身后是起伏绵延的绿色丘陵。
“当年你就想去法国，我一直以为，这些年来，你都在准备。”
“按照我对你的了解，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你不会出国。”林景宥说。
他一直以为江雪舟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直到上周她叫还在海市的他帮忙去庆大郑教授那里递交法语班退课申请。
“怎么不等法语班毕业了才出发？”他笑笑，随意问道。
“在法语环境里自学效率更高。”她说。
林景宥撇撇嘴，显然不觉得这个原因足够解释这一切。
江雪舟关上车门。
她扭头，视野里的风景消失。
“下次回国，是什么时候？”
“……”
“不确定。”她说。
“明年或者后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