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有时候我在想。
-要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巧合。
-平行线也许真的无法相交。
雨还没停的时候。
漆函宇把王凛安教授送出图书馆门口。
二人都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准备去酒店。漆函宇走出玻璃屋檐的时候,往周围随意瞥过几眼,突然被一处惹眼的白吸引目光。
他眉心微凝。
不是说抱回去熬汤的吗。
王凛安站在前面,侧过身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会儿注意力不怎么集中,男生立在暗色背景下,气质卓然。
眉眼间的锋利坚毅和那老头子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看着漆函宇,当成自家小辈似的开始唠家常。
“阿宇,打算什么时候回法国看看你爷爷?”
空气突然安静一瞬,漆函宇敛回视线,开口时嗓子发涩。
“过几天再说。”
“前段时间他还试探我呢,要我打探你的心思。”王凛安笑呵呵道。
“我和他说啊,年轻人的心思猜不透。”
“王老师。”漆函宇应一声,冷冰冰的,像是刻意要避嫌。
王凛安倒是习惯了老朋友这个客客气气的孙子。
什么都公事公办,来华讲座负责人本来一开始就指定了是他,结果这人硬是自己投简历一轮轮笔试面试中闯过来,压过一大堆人工智能专业的本研生,拿到这个名额。
真的有点儿本事。
就是和他爷爷一样,脾气拧,一身艺术家的臭毛病,仗着天赋恣意轻狂。
“真猜不透啊…”
王凛安说得委婉了些。
“尤其还是像咱阿宇一样重感情的人,海市还有着牵挂的人呢,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出国。”
咬字间加重了牵挂的人这几个字。
漆函宇抿唇,目光微微闪烁,什么都没说。
二人快要离开的时候。
漆函宇想起些什么。
他扯了扯西装领带,脱下外套,单手随意拿着。径自迈步朝长椅走去。
极轻地放在了两块玻璃格子中央。
外套面料偏硬,撑开,将百合全部笼在阴影下面。
不断有雨飘进来。
他停下脚步观察几秒。
雨全部落在了外套上。
“阿宇在发什么呆咯,”王凛安提醒,转头发现小伙子正在“糟蹋”这一身穿起来极帅气的外套,笑道:“绅士!”
他用法语说的这两个字。
远在法国的那位也常常用这个词,小的时候会边笑边拍打他的手背,教他礼貌、克制、遵守规则,做一个挑不出什么毛病的绅士。
看见美好的东西,不需要别人提醒,自发地去守护,不求什么回报,仅仅能看见花开得漂亮就已经满足。
真正的绅士品格,有所爱却没有独占的私欲。
就像面对某人丢在这儿开得正盛的一捧百合。
漆函宇突然觉得好笑,图书馆内溢出来的灯光映在他的半边侧脸上。
像雕塑,有一种古典的雅痞气质。
他十岁的时候搬回海市,在两个不同的人生阶段接受两种迥然不同的绅士教育。
有些东西扎了根,怎么也改不掉。不过有些埋在心里的种子,年少时没有迹象,到了年龄后便蠢蠢欲动要喷薄而出。
孩童时代听过法国的那位老爷子讲的一个故事。
有个小孩儿爱上了一朵玫瑰,整日为玫瑰不能完完全全属于他而苦恼。
老爷子声调慢悠悠的,挺浪漫。
说小孩儿离开玫瑰,周游世界,吃尽苦头后回到了玫瑰身边。
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他不屑地想。
渐渐地,梦里的风铃声引人入迷。
他变成了那个风尘仆仆浑身狼狈的少年,面前装着玫瑰的玻璃罩缓缓降落。
出现一张极漂亮的脸。
目光由上而下。
背景变成铺着丝绒地毯,亮着暖黄灯光的美人肩。
黑色纱质长袖衬衫,配红酒色调修身a字裙,她捧了束看起来很圣洁的百合,莞尔一笑。
只是看着他,目光纯粹不含任何杂质,透过浓妆都能看到干净的灵魂。
“谢谢你。”
她轻轻说,唇瓣翕张。
像是在念咒语,一举一动牵引人心,他喉头发痒,有什么东西快要喷薄而出。
“……”
灯光亮起。
梦醒。
将近白天。
起早不知道忙些什么的许城阳开的灯,下面传来含糊刷牙洗漱声。
漆函宇掀开被子。
操。
他十分平静地爆一句粗口。
真他妈不敢回想昨晚都梦到了些什么。
头痛仿佛炸裂。
他下床,随便套了件衬衫,又觉得燥热蒸腾,难耐,一脸烦躁地扯了扯胸口领子,松松垮垮。
锁骨精致又性感。
旁边还在刷牙的许城阳:“卧槽,大清早的这么骚?”
漆函宇咬牙,扯了张毛巾:“滚。”
“做噩梦了怨气这么重?”
瞧这一副又颓又丧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别惹老子”的戾气。
“没说中?”许城阳问,“那谁惹你了?”
“没谁。”
漆函宇洗了把脸,水珠顺着颌角滴落,漆黑的发梢上也挂着些。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许城阳嗤笑:“那就是春梦。”
世界静止几秒。
漆函宇扯了扯唇角,一字一顿道:“你大作业写完了?”
靠。诛心。
许城阳苦逼转过头去。也没心思继续打趣他。
他胡乱漱了个口,洗干净泡沫。
一通电话打过来。
漆函宇恹恹地剜他一眼,朝摆在一片狼藉的桌子里的手机抬一记下巴,提醒。
许城阳忙不迭把手机抓出来。
“喂?”
接完电话,许城阳赶着去面试还有肝大作业的心思通通消失不见。
他表情看起来像是快给面前的人跪下了。
“阿宇,出bug了。”
-
庆安大学学期末最后一周。
城规楼最近天天都有学生大作业答辩,教室不够用。
江雪舟联系组织处,最终把建造节项目面试地点定在中法中心。
清晨七点十五分。
研究生女生公寓。
江雪舟起床化好妆,拉开窗,夏风吹进来,昨天晚上的甜酒酿味儿似乎还萦绕在宿舍内。
“起太早了吧。”言舒打了个哈欠,穿着睡衣走到窗边。
“今天要去主校区面试呢。”
“面试什么?”
“面试本科生。”
“……”
言舒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去当面试官,面试那什么建造节项目成员。
江雪舟这会儿收拾得差不多。
研究生宿舍是二人间,很宽敞,两张床中间墙壁里嵌了块全身镜。
她凑近细看,叹口气,重新掏出粉饼在眼底下圈按压几次。
言舒:“遮不住咯。”
江雪舟回头:“舒舒你帮我看看。”
她今天的妆很清透,肤色匀称,唇色淡粉,让人见之难忘的清丽脱俗。
太漂亮了。
言舒啧一声,漱了个口。
“可以让人一见钟情的程度。”
江雪舟扑哧一笑。
“什么啊,你都见我多少年了。”
“这不是每次见都会被惊艳到吗。”
言舒绿豆汤喝到了底,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儿来。
“昨天许城阳说要请我们吃饭来着。”
江雪舟有些莫名:“为什么?”
“说是暑期实践的事儿,他们今年也要下乡体验作报告了,想请教一下我们。”
江雪舟:“哦。”
她皱皱眉,回想今早上的面试名单。
“但他不是前几天报名了建造节吗,今天面试。这个也需要暑假下乡啊,”江雪舟确信:“肯定会冲突的。”
言舒:“……?”
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怪不得这个点儿说要请我们吃饭呢,绝对不安好心想让你开个后门。”
“暑期实践和建造节项目含金量那能比吗?”
言舒铁面无私:“算了我给他拒了,江江你今天面试别手下留情。”
江雪舟:“……”
她温和应一声嗯。
-
七点四十五。
校门口的老白杨树冠一层金辉,昨夜雨后浮些露珠,风一吹沁凉悦耳。
江雪舟端着杯咖啡,不紧不慢进楼。
看了眼表,还有五分钟时间吃早餐。
一楼大厅有几处小圆桌,现在已经坐了些人,她挑了张没人的,准备把咖啡喝完。
背后有张桌子,坐着两个边吃早饭边聊天的男生,没带名牌,看起来像是过来拿资料之类的本科生。
聊天间提到个她熟悉的名字。
庆大建筑系成立以来一直是全国乃至世界建筑学界的神话,几乎垄断的专利数量以及国际顶刊论文半数来源,一提起建筑,就能脱口而出庆大的名号。
这样的大学,尤其是建筑系,出几个大师天才什么的都不足为奇。
每一届都有每一届的高岭之花。
漆函宇在他们那一届的知名度比江雪舟想象的还要大。
男生对旁边的人说:“前几天设计赛获奖名单出来了,这一届金奖竟然是个本科生,你敢信?”
“一猜就是漆函宇,这人现在拿再牛逼的奖项我都不稀奇了。”
“那可是设计赛金奖诶,他得是近五十年来庆大最年轻的获奖者吧,之前最年轻的也得是博士生,打磨了好几年的那种项目才敢整一整奖项…”
“废话,人家爷爷当初也是这个名头来着。”
男生狐疑:“漆函宇的爷爷?”
二人聊天声渐大,江雪舟秀眉微蹙,心下异样。
她不喜欢这种背后议论同学的行为,不管对象是谁。
男生低嗤,来一句:“那种级别的家底,资源关系样样都是顶级。”
“这次王凛安的人工智能讲座,负责人人选一开始就定下是他。”
“啊?”那人疑惑。
他自以为是地啧一声,语气令人不适。
“要不怎么说作家的孩子还是作家呢。”
“呲——”咖啡杯敲在桌上,惹得两人往那处看了看。
清丽卓然的背影。
江雪舟起身离开,默不作声把咖啡杯扔进了垃圾桶里。
听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