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萧慕撇了撇嘴,道:“他要就拿去吧,左右我没这个打算。”
傅容舒见他一脸不上心的样子,提醒道:“你没这个打算,可我瞧着圣上的意思,还是对你抱有厚望……”
“不管他,”萧慕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
“谁爱那个位置谁坐去,孤家寡人一个,我不稀罕。”
傅容舒叹了一口气,道:“说起孤家寡人,年底萧珩也要成婚了,你呢?我可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给我送葬。”
萧慕立时冷道:“说什么胡话,你的病会好的。”
傅容舒摇了摇头,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要不然我这几日给你张罗张罗……”
“不说这个,我给你带了个画师来,”萧慕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先前你不是一直想找画师画幅肖像画吗,如今我正好碰见一个人,想来是合适的。”
说着他令人去将林承业请了进来。
林承业站在屏风另一头,对着里头的贵人恭敬抱拳行礼,道:
“下官林承业,问王妃娘娘安。”
傅容舒蹙眉听着,道:“是宫中集贤院的画师?”
未等林承业回答,萧慕已先一步解释道:“并非集贤院的人,他是……骆玉堂的师弟……”
骆玉堂,这个名字虽已多年未被人提及,但在他们的心中却从未曾褪色一丝半点……
看到他提到玉堂时,面上依然有稳不住的失态,不由得在心下为他难过。
三年了,他还是没有忘记。
但其实就连傅容舒自己,到现在也依然忘不掉那一日萧慕脸上的哀痛之色。
骆玉堂那割喉一剑,因着萧珩反应及时,原本是不足以致命的,只是出血较多,看着可怖罢了。
分明太医都笃定无碍了,偏几个时辰后,她突然就断了气……
太医无从知晓因由,最后便归结为“伤者一心求死,医者难医人心。”
一句话让萧慕如临地狱,他当下疯魔一般斥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和她的尸身关在了殿中,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靠近。
最后还是圣上和珍妃亲临,一个派兵按住了萧慕,一个安排着将骆玉堂草草收敛,入土为安。
眼下他头上依稀可见的白发,便是那几日生得,傅容舒方知晓萧慕用情至深,远比她想得更为刻骨。
幸而圣上以责任相压,要他即刻出兵南地,不得全胜不可归朝,方才让他未再继续发疯。
但只有傅容舒知道,这三年他只在排兵布阵时神思尚且清明,一旦闲暇下来,他便总是一人枯坐,如行尸走肉一般,早已失了生气……
“也好,”傅容舒假意当做没看见他脸上的恍惚,道,
“那就请他留下来为我作画吧。”
林承业一听,连忙道:“王妃娘娘见谅,下官入京还有差事领着,实在不便长期驻留在王府里。”
“无妨,”萧慕道,“你在哪个衙门当差,我派人去知会一声,暂时调你一用便是。”
“这……”林承业犹豫了一会儿,道,
“可是师娘尚在病中,下官还想多去看望,若是住在王府,恐怕出入多有不便……”
萧慕迟疑了片刻,却听傅容舒开口道:
“先生所虑甚是,断不能为了给我作画,误了先生尽孝。”
“不若先生依然在外住着,若画好了再来府中予我过目如何?总归我如今这副身子骨哪儿也去不了,定然是在府里的。”
“如此……”萧慕最终点了点头,应下道,
“便由你安排就是。”
……
傅容舒由着侍女们伺候着穿戴整齐,这才被萧慕扶着出了寝殿。
看到外间雨过天青,她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去亭子里坐坐。
萧慕一路扶着她缓步前行,二人有说有笑,似一对璧人,林承业默默跟在身后,他的一双眼细长且狭窄,看不出是何神色。
萧慕陪了她一会儿,立即就又有人来报事,萧慕不得不离开去处理公务,临走前令侍女嬷嬷们好好看顾着王妃,转而又提醒林承业快快起稿,切忌让王妃久坐受风,否则就要问罪于他。
一行人目送着萧慕离开,林承业连忙铺开纸张,提笔飞速在纸上点画起来,时不时抬眸朝王妃看去一眼,只这目光不敢多留。
傅容舒端坐在不远处,打量着作画的人,见他手势带着些许焦急,便笑而宽慰道:
“先生不必害怕,我哪里有王爷说的那般弱不禁风,他素来是个刀子嘴,只面上不饶人罢了……”
林承业手上一顿,这才微微放缓了节奏,脸上陪着笑道:
“王爷神勇决断之名响彻宇内,想来只对王妃温柔,下官实在不敢不信。”
听他的言下之意,傅容舒突然想到了他的身份,于是道:
“想必先生多少也听说了王爷和你师姐的事了,所以才对王爷的为人有一些误会?”
林承业闻言立即放下的笔,抱拳躬身道:
“下官绝非此意,绝不敢对王爷有一丝半丝不敬,王爷为我大绥征战多年,让百姓免于战祸,让天下得以太平,下官对王爷只有钦佩敬仰。”
“至于师姐……她从前散漫自在惯了,无德无貌,唯一擅长埋头作画,人情世故上本就不通,能进入王府已经是天大的恩赏,是她自己命薄,承受不住这样的福泽……”
傅容舒静静听着,脸上的微笑渐渐收起:
“王爷看中的人自然不会有错,先生作为玉堂的师弟,不该如此断言她的为人。”
林承业面色一僵,拱手道:“是下官僭越了。”
“画吧,”傅容舒突然没了兴致,冷了声道,
“今日先画个大致布局出来便可,旁的改日再说。”
林承业意识到自己将话说过头了,反惹了傅容舒不快,但转念一想,这些似乎也不重要了。
一刻工夫,林承业搁笔暂停,将稿纸恭敬呈到了傅容舒面前。
傅容舒淡淡扫过一眼,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出了一包厚厚的银子。
林承业接了钱袋,便见傅容舒由着嬷嬷扶着转身要走。
“王妃可还满意?”林承业连忙问道,
“可还有哪里需要修改添置?”
傅容舒并未转身,缓步往前走着,道:
“都不满意,明日再来重画吧。”
林承业一愣,连忙追上几步,却又被那些侍女瞪视了几眼,他顿时往后退回几步,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继续问道:
“是何处不满意,王妃可能明示?”
“都不满意。”傅容舒冷道,
“先生请回吧,今日我累了。”
……
回到城西,林承业将一应画具随意搁置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进入里屋,见到骆夫人已由小红扶着坐在床上喝药,林承业立刻收起了满脸的颓丧,转而微笑地走了过去,对着小红道:
“小红,把药给我吧。”
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拿包银钱袋子,道:
“你去东市帮我买些颜料来,要润书阁的七宝色。”
小红接过钱袋子,随口道:“小……”
林承业蓦地看她一眼,压低了眉眼,小红立即捂住了嘴,改口道:
“先生,这袋子里的钱太多了,润书阁的七宝色花不了这些。”
林承业这才笑道:“再去买些好肉好菜来,晚上我亲自下厨。”
“好嘞!”小红面露欣喜,立刻便去了。
屋子里只留林承业和骆夫人二人,骆夫人终于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问道:
“他没瞧出什么来吧?”
林承业摇摇头,宽慰道:“我已应付过去了,没有问题的。”
骆夫人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你刚来时,我也没瞧出来,想必定然能瞒过他的。”
林承业抿唇微笑,将骆夫人手中的药盏接了过来放在一旁,又扶着她重新躺下。
骆夫人依然握着他的手,一双眼又噙上了泪,道:
“玉儿,这些年你定吃了很多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