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谱
俞莘一边揉着刚刚探出屋檐下被沾湿的头发,一边挑起眉眼看着魏延安说道:“你拉着我干什么?趁着天还没黑,快去找村长啊!”
“你就这么走了?”魏延安一只手拉住她,问道。
“啊?不走难道还给他们磕一个?”俞莘瞥了一眼层层拜访的牌位,声音上挑说道。
魏延安指着脱落一层墙皮的祠堂西墙,说道:“墙怎么办?”
“哦对对对,太激动忘记了。读档!”俞莘闭着眼,小声地说着魏延安口中的咒语,二人就回到了刚刚湍急而下的小河前。
魏延安望着眼前奔腾而过的冰河,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俞莘讪讪地解释道:“我最近一次存档就是在这里了,那会我看这河水太急,怕出危险就在这里存了档,我不是”
话音未落,魏延安就单膝跪在了坐在石头上的俞莘身前,俯身说道:“既然再来一次,不如换个方式?”
俞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公主抱起,横在身前。突然的失重感,让俞莘下意识地揽上了魏延安的脖颈,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俞莘看着他微颤的长睫毛后,有如夜空中繁星般,闪亮又迷人的眼睛,眼神和山中融化的雪水一般清澈,高挺的鼻梁,夏日菱角形状的嘴唇微微挑起,俞莘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滞。
而此时,魏延安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俞莘的呼吸在他耳边轻轻拂过,带着一丝丝温暖和淡淡的香气,那是茉莉花一般的清新淡雅的味道,不似香水那样浓烈,而是悄无声息沁入了心脾,令人久久回味难忘。两个人的心中都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在这寒冷冬季,一片枯木枝杈勾勒出的,荒芜之景的重山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根发芽。
其实存档已经成了俞莘无意识的习惯,刚刚读档的一瞬间,俞莘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最近的一次,应该是二人刚刚走进祠堂的时候。
也许是贪恋手心传来的温度,也许只是想再靠近他近一点,也许总之,俞莘只用一秒钟,就锁定了这条冰冷的河流,和他温暖的胸膛。
这次两个人没有再奔向祠堂,而是径直冲着村长的房子走去,刚刚过了晌午,村长正在院里喝茶晒太阳,突然乌云遮天蔽日,扫了他的好兴致,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屋,就被院子外的魏延安叫住。
在村长的眼里,这个魏延安是国外回来做生意的大老板,如今回来颇有衣锦还乡之意,对他态度一直不错,跟他说话都会特意压着腔调,说着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就是希望他能给村里修修路、种种树之类的。
“哟,延安呐,你怎么过来了,吃过饭了没?”村长赶忙开了铁门,将魏延安迎了进来,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学校里的女老师,脸上堆笑道:“俞老师,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有事情?”
“哦,我是半路碰上俞老师的,正好她也来找您,索性就伴一起过来。”魏延安微微低头,走进了村长家的屋子里,虽然地方算不上太大,但是经过自己修葺,比很多村民的茅草房已经宽敞明亮很多了。
“您这是刚打水回来?”俞莘看着屋子角落里的两个装满水的铁桶,挑子还搭在上面,随口问道。
“是啊。“村长叹了口气说道:”老啦,以前我一口气挑着两桶水来回都不带喘的,还能去地里犁上几亩地。现在岁数大了,就去家旁边挑这两桶就累得不行,想着先歇会再倒缸里,结果刚出去坐下,又要下雨。”
村长正弯腰准备去搬那铁桶,魏延安先伸出了手臂,一只手就拎起来铁桶,将满满两桶水倒进了角落的水缸中。
“诶呀,不用不用,你看看,这活我能干!啧,你是客人,来了还没坐下,怎么就做苦力了!”村长还没说完,两个桶已经空了,只好按着他坐回了板凳上,端来两杯漂着茶叶碎末的水杯,递给了二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村子里比较简陋,委屈你们了。”
俞莘跟魏延安说了一路,早就已经口渴,也不客气就大口喝了起来,眼睛盯着角落那大大的水缸,若有所思,就听到村长问道:“俞老师,找我是为了学校的事?”
“嗯,我记得您之前说,村子里对于村民都有登记在册,我想看看现在村里适龄的学生还有多少,咱们好有针对性地做些动员工作。”俞莘点了点头,说道。
“有是有,不过”村长面露难色,说道:“俞老师,我跟你说实话,这个东西吧,不是太全。你也知道,这册子登记了就要报给镇上,现在不是都计划生育嘛,超生还要罚款。咱们这村子里也不知道这些,怀了就生,要钱也没有,所以咳,这就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也就过去了。”
俞莘咬着下唇,沉吟道:“那可有其他什么记录?我只想知道咱们这村里还有多少孩子,其他的也不归我管。”
“我自己有一个本子,也记了一些,我去给你找找昂。”说着,村长就进了里屋,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拿着一个泛黄的本子走了出来。
俞莘探过头去,看着村长皱巴巴的手指,划过同样皱巴巴的纸页,嘴里念念叨叨:“老四家的,柳儿家,这是老斗家还有两个。”
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俞莘对于这些名字还有这个残缺破角的本子,其实并不陌生,上一世俞莘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列出了一个适龄学生的单子,后来才跟着村长挨家挨户去走访这些孩子的家里,希望能多带一些孩子走进课堂。
只不过现在,她的关注点,不再是村长笔下那些孩子的名字,她知道过不了两天,等徐婶的“谣言”散播出去,这些名字迟早会出现在她的花名册上。她真正要看的,是那些已经划掉的名字。
“诶村长,我看这怎么还有这么多划去的?”俞莘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被斜线覆盖的名字,问道:“这些也都是小孩子嘛?”
村长头也不抬地说道:“是,不过都不在了,有的病死了,有的饿死了,有的淹死了,现在已经好多了。这村子里孩子多,生个孩子容易,不过能活下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退回去一二十年,十里八乡找不着个大夫,发个烧感个冒都能要了命。现在起码去个镇子上还能买个药,看个病啥的。”
俞莘看他说得简单,心里却是不寒而栗,这些孩子如今生死未卜,就这样被划去了姓名,甚至连亲生父母可能都已经遗忘了他们的存在,只为了换来几张红票、几个人的口粮。
魏延安察觉到她眼神中的落寞,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从情绪中抽离,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俞莘也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相顾无言。
旁边村长沉浸于分辨自己以前的字迹,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小动作,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才想起来魏延安还在旁边,低着头问道:“延安啊,你来找我是?”
魏延安颔首抿了一口茶水,淡然说道:“有件事情,要与村长商量,那日在祠堂前,我看大门还有墙上都掉漆了,应是年久失修。我也算半个梁氏族人,多年未归如今既然回来了,也想做点事情。我准备,重修一遍祠堂,还有学校也扩一扩,以后应该去上学的孩子,会越来越多。”
村长听到一半,就停了手里的笔,抚掌说道:“好啊,好啊,这可是好事情!延安呐,还得是你,有大本事!出去转了一圈,也没忘了本,跟你娘一样,都是咱们这山里出来的好样的!我这就去跟族长说,下周去镇子上找翻修的工匠。”
“我看那墙上的壁画,复原得还不错,不知道上次找的是哪里的工匠,可还能联系上人?”魏延安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里的搪瓷杯,抬眼看着喜笑颜开的村长,“毕竟修祠堂是大事,找个熟人总好过再从外面找不知底细的人,您说是吧。”
村长指尖敲了敲桌子,沉思片刻,回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上次修缮的时候,是去镇子上找的几个匠人,这都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不过反正要是去镇上找,可以先去看看。”
“正好下周我要出去办点事情,不如您把地址给我,我去碰碰运气,找不到再从镇子上换一家。”
“也好,省得再专门跑一趟了,我把大概的位置给你,还有几个管事的名字。那一片很多工匠,都是手艺人,技术都不差,也没必要非得找之前的那几个人。”村长点了点头,说道。
“不过,我还有个小要求。”魏延安这才将话题引到正路上,手指一边在搪瓷杯的杯沿上画着圈,一边沉声说道:“既然祠堂要翻新,那族谱我也打算重修一下,加个名字。”
“延安呐,你能给咱们村里修祠堂,建学校,确实是做了大贡献。虽然你是外姓人,但是也是咱们这的男丁,你要不改个梁姓,我就能做主给你加到这一代的族谱里”
村长话还没说完,魏延安开口打断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梁琦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