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
俞莘的印象中,只有在上学时才看到过,旧社会因为吃不饱饭,人们会把孩子卖了换口饭吃。如今已经二十一世纪,这大山里虽说确实是不富裕,但是家家户户种田有粮,加上政府扶持,贫困户有补贴,就算是不说能过得多好,但也绝犯不上要卖掉亲生的儿子女儿,换上几个钱糊口。
魏延安看出了她的想法,挑了挑眉说道:“很难相信是吧,家贫卖亲,其实一直都不是新鲜事,而且这山中的孩子确实是会偶有失踪。我从母亲的日记中看到,自从秀古女娘娘被造出来以后,周围几个村子对其都深信不疑,时常举办祭祀活动,之后不久,就会出现小孩子失踪的事件。”
“那失踪后父母也不找吗?”俞莘对于这山中父母于子女的放养态度早已深有体会,才刚会跑就扔到山中采猪草,若是遇到狼跑都跑不掉;还有高山悬崖、湍急河流到处都可以见到衣着单薄的小孩子追逐打闹,这在城里早四五米就被围栏围起来了。
魏延安说道:“所以说,并不是失踪,他们的父母也是知情的,只不过山中生死一线,稍不注意就可能命丧悬崖或是落入狼口,所以若是亲属不声张,外人也不在意便是了。”
俞莘光顾着说话,没注意脚下,往前绊了一跤,趴在了魏延安的后背上,脸瞬间发红,声音有些轻飘飘地问道:“我以前只听说过,城里的孩子被拐到大山里,却不知道大山里的孩子也会被拐出去?”
“城里被拐的多是买来给人当媳妇的,进来便永远出不去了。而山里的孩子被拐,却是有很多用处,我来之前看过母亲查到的东西,确认了这个方向,就也自己做了些调查,这些年虽然城市里发展迅速,逐渐与国际接轨,可是全国大山深处,仍属于一片法外之地,村民们仍按照自己延续百年的习惯生活,讲究自己的规矩和信仰,对外界和法律一无所知。”
魏延安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确认她的安全,看到她低垂的睫毛下,脸颊微微泛红,嘴角上挑,微微一笑,转过头牵引着她向前,继续说道:“你在城里可见过乞讨的小孩?”
“见过啊,火车站、商场、人民广场,到处都是,看着倒跟这些村里的孩子差不多大,可惜成了流浪的乞儿。”俞莘是个心软的,每每经过这些乞丐旁边,总是不忍心多看两眼,又不愿意助长这种不劳而获的风气,所以常常绕道而行,避不开就快步走开,让自己不去看他们脏兮兮脸上那一双灵动的眼睛。
“他们,就是这些孩子。”魏延安声音中带着苦涩,“如今,职业乞丐已经占据了城市乞丐的八成左右,他们都是有组织地进行乞讨活动,而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山中出去,美其名曰是进程里打工的一种方式。我来大茅山之前,在附近的县城和乡镇上打听过,他们很多都是来自于周边的山里,而这个组织内,还有很多都是五六岁的孩童。”
俞莘说道:“你是说失踪的孩子就是大茅山中被拐卖到城里做乞儿了?大茅山几个村子地处深山中,道路崎岖,又有开垦好的大量梯田,山中的村民都很少出去,外人为什么要大老远来这里买孩子?”
魏延安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也还没把山中的情况搞明白,但是你说的不错,一定是有山中的人里应外合,才能把这里的孩子卖出去。我想他们造出秀古女山神,一方面可以以此为借口,掩人耳目,说是秀古女带走了,掩饰拐卖的事实;另一方面他们也要挑合适的孩子,若是被选中而父母不愿意,正好可以利用对山神的信仰和恐惧,逼迫他们交出孩子。不过,为了堵住村民的嘴,应该也会给点好处,这样既有物质给予,又有精神压迫,才会将此事一压这么多年。”
俞莘一拍手,恨恨说道:“所以他们屡屡对我下手,不仅是怕我多事,报了警,引来警察查出这些儿童失踪案件,还是因为我们只要在这里,就会想办法拉更多的孩子上学,一旦这些孩子记录在册,再想随意带走,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而且孩子们开了蒙,读书识字,自然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骗,更不会轻易被他们操纵。”
“是啊,所以你们在这里时间越久,就越危险,我们还是要尽快查出幕后黑手。”魏延安有些担忧的说道:“我想上一世,在那场火灾中死去的,不止你一个人,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们来支教的所有老师。正好一把无名火,做成个意外,便无人会怀疑。”
“可是就算没有了我们,市里还会派新的老师过来,治标不治本啊?”俞莘歪头问道。
魏延安长叹一声,说道:“学校都烧毁了,再建总是需要些时间,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利用山神娘娘再宣传些神旨之类的,说这学校不详,让这些孩子都不敢再去上学,你们之前所做的努力便如会付之东流,如这山涧溪流一样。”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村子外,只是昨夜下雨将水中的渡河石块冲得七扭八歪,俞莘坐在旁边的土坡上,索性准备脱了鞋趟水过河。
这时魏延安背对着她,蹲到了面前,转头说道:“上来吧,我背你过去。”
俞莘有些意外,连忙摆手道:“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淌过去的,这河水也不深,我之前走过几次。”
魏延安仍未起身,说道:“冬天水凉,容易感冒,上来吧,别让我一直蹲着,腿麻了。”
俞莘只好小心翼翼地趴到了他的背后,双手撑在胸前,背挺得直直的,与他保持了些距离,小声说道:“谢谢。”
魏延安一手拎着鞋,一手在背后扶着俞莘的腿,慢步走在冰冷的河水中,笑着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个村子,坐了一天的车,看到这山里荒无人烟,就很不高兴。当时也是有一条小河没有桥,要淌水过去,我才刚刚伸进一只脚,就被凉哭了,吵着要回家。我母亲没办法,就背着我过了河,结果我就趴在她身上睡着了,还是她一路把我背去了外公家里。”
“那现在水凉吗?”俞莘靠在他的身后,闻着他身上白色衬衫被太阳晒过后,混着洗衣皂的干净清爽的皂香味,有些大脑短路,脱口而出一个很蠢的问题后,脸变得更红了。
魏延安先是一愣,很快笑出了声,说道:“还好,至少不会再凉哭了。”
山涧的溪流声音盖过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流水奔腾向着山外留去,撞上了山崖和巨石,依旧不停下它们的脚步,反而留下震耳的撞击声,如同碎玉一般,冰冷又清脆。
“诶?俞老师,不如我也去你们学校里教课吧?这样我还能留在你们学校宿舍,若是有些风吹草动,我也好保护你们。”魏延安过了河,将俞莘放下地,一边坐在石头上穿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啊?这”俞莘正在望着河对面如同山水画一般的景色出神,听他说完面露难色,心里喜忧参半。
自从她知道魏延安与她是同一战线,并且还是能陪她跨越不同时间线的唯一同伴,她对于魏延安就生出了一种陌生环境中相依为命的感觉。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公殉职,被父亲的战友收养,虽然养父母待她都不错,家里的哥哥也是视她为亲妹妹,有人欺负她第一个跑到她学校门口替她出气,为她打架。
只是他们对自己越好,俞莘越是提醒自己,总归是在寄人篱下,不可以放肆,也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她从小就很独立,从来不会允许自己依赖于任何人,上了大学后更是勤工俭学,搬出了养父母家,这些年一直一个人在外独住,自己照顾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孤岛。
上学的时候谈过两个男朋友,却也都因为自己太过独立,让对方完全找不到被爱和被需要的感觉。正是因为俞莘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去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也懒得花心思去处理因此产生的矛盾,两个人无法建立进一步的亲密关系,都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这两段感情。
但是在魏延安身上,她久违的出现了对一个人无条件的依赖和信任,仿佛是黑夜中在海上的信号灯,虽然微弱,但是透过迷雾远远瞧着,也能让人感到心安,为自己这艘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这次他提出来要去学校教课,俞莘内心喜的是见到他的机会更多了,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也不至于常常要提心吊胆怕又被人害死。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学校是幕后人的眼中钉,随着学生越来越多,自己触动了幕后人的利益,学校也会成为危险的地方,她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就将魏延安也拖进这危险的陷阱中来。
魏延安倒是嘴角上扬,眼神含笑问道:“你该不会是瞧不上我,觉得我不会教课吧?我虽然比不上你们这些师范毕业的专业学生,但是我好歹也是在英国上过大学的,教教这些小学生英文字母还是没问题的。”
俞莘待要说话,忽闻远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