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俞莘猛得坐起了身，硬木板床的铁架子“吱嘎”一声响。她摸了摸额头，摸到了沁出的冷汗和黏在额上的发丝。
没有滚烫的黑烟，没有铺天盖地的火光，这里不是火灾现场。
看着面前小小的泥瓦房里简陋的陈设和她还没有收起来的行李箱，俞莘从一边拿起小灵通手机看了眼日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重生了。
现在，是她来到名为“老矛村”的偏远山村进行支教的第二天。
重生前，她已经在老矛村支教了一个月。
一个普通的夜晚，她做完明日的备课工作后准备休息，余光瞥见窗外人影一闪，紧接着她的屋子就从窗帘开始着火，火势蔓延地异常迅猛，将屋内的书本等可燃物迅速吞噬，屋子旁边的另一间住房、不远处的破漏小教室，也都一同被淹入了火海。
被烟熏得发晕的俞莘急忙逃离小屋，却发现门从外面被反锁。屋内有个水池，然而附近地面已经被火焰覆盖，无法取水。在炽热的滚滚浓烟中，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重新回到了她支教的第二天。
俞莘此时心有余悸，不断回想着失火，她瞥见的窗外人影，可那窗户玻璃年代久远，被灰尘和沙垢蒙蔽，匆匆一眼根本看不清是谁。
正当俞莘回忆之际，一个突兀的声音闯入她的脑海。
「您好，宿主。存读档系统为您服务。」
“谁？”俞莘扭头环顾四周。当然了，小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我是只存在于您身上，为您服务的系统。您不是已经体验过了吗？」
俞莘没有说话，心里道：什么叫“体验过”？是说我的重生吗？
「没错，您的重生是我为您提供的第一次服务。」
很快，自称系统的声音给俞莘作了全面介绍。存读档系统，顾名思义，就是在某个时间点“存档”，之后“读档”，就可以返回存档的时间点。
原来我就是这样重生的，俞莘在心里想到。她问道：“那我该怎么存档读档？”
「很简单，您在心里默念就行。」
俞莘默念一句“存档”，拿起小灵通看着屏幕，过去一分钟后，又默念一句“读档”。
时间竟然真的回到了上一分钟——她还没有拿起小灵通的那一刻。
「我需要提醒您：读档时间跨度无法超过二十四小时。」
知道了，俞莘心道。她从床上起身，到水池边接了水，洗漱完毕后，她将红色塑料边框的小方镜挂上墙上的一枚钉子，这就是她简单的小穿衣镜了。
挽起长发，换上一身简朴却不失优雅的素色长裙，搭配针织衫外套，俞莘站远了对着小方镜照了照。镜中的女人无疑是漂亮的，尤其那清冷的气质叫人难以忽视，也和这件简陋的小屋、这个落后贫穷的山村格格不入。
天色才明，村子里东一声西一声地响起了鸡鸣犬吠，稀稀落落的人声也逐渐鲜活。
俞莘拿上备课资料和教科书，出了她居住的屋子。从她的住处到村子里唯一的学堂只有几步路的路程，那间小小的、破破烂烂的教室，和村子里大多数的房子一样灰蒙蒙的。
俞莘望着晨光笼罩下的老矛村，脑子里满是失火那一晚，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重生前她支教的两个月里，她和村民们虽然没有深交，但点头之交还是称得上的，村民们对待她一个下乡支教的女青年也算得上客气。虽然这种客气里，隐隐的是排外和戒备。
俞莘明白，这不可避免。受过高等教育的教师和落后乃至于封建的偏远山村，他们之间的的确确存在着一条鸿沟，要想跨越鸿沟绝非易事。
她是前往这片地区的第一批支教教师中的一员，和另两个年轻教师被分到了坐落山中的老矛村。经济发展得日新月异，偏远地区的教育也被重视起来，他们正是试行支教政策的先驱。
看着晨起后开始活动的村民们，他们的目光自带淳朴，俞莘有些不愿意相信放火的是他们中的某人。但事实摆在面前，她只能接受。
她和村子里任何人都无冤无仇，究竟会是谁？
思绪万千之际，一声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了俞莘的思考。
“俞老师早上好！”
俞莘一低头，见到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小女孩大概是跑步来的，停下脚步还在喘着气。“俞老师，我是不是第一个到的？”
那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等待着面前仙女一样的老师夸奖。
“是。”俞莘不自觉笑了，她知道这个女孩子叫董安安，“你最勤快好学。”
“谢谢俞老师！”董安安嘿嘿一笑，跑进了教室。
很快，又有几个孩子跑来了，身边还跟着一条黄狗。孩子们到了教室跟前，也像董安安一样向俞莘打招呼，又把黄狗使唤回家，才挤作一团进了教室。
昨天才开始正式上课，今天是第二天，能来上学的孩子们都觉得新鲜得不得了，一个赛一个的兴奋。年纪尚小的他们在这群山环绕中，很难有机会见识外面的世界和知识，课本和老师是唯二的途径。
俞莘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教案和资料，暂且将放火者的事搁置一旁，她需要先认真给孩子们上课。
俞莘的住处旁，还有一间看起来同样低矮的泥瓦房，住的是同为支教教师的方澄，是个年纪和俞莘差不多大的女青年。还有一位名叫赵哲意的男青年教师，住在教室东面的一间屋子里，也相距不远。
此时，方澄和赵哲意也都到了教室。
赵哲意带着副黑框眼镜，头发蓬在头顶，看着文学气息十足。今日一早他便顶了两个黑眼圈，引得方澄好奇道：“哎哟老赵，昨天没睡好？”
方澄个子不高，声音却亮亮的，精神气十足。
赵哲意摆摆手：“睡得不太习惯，总觉得硌，手脚没处伸。咱们才来这没几天，你们可别说能在这小硬床上睡得香啊。”
“条件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方澄摇摇头，“莘儿昨晚睡得怎么样？”
俞莘看着眼前两位同事，心中安稳了些。他们原本不相识，是收到支教安排后，在结伴来的火车上才初识彼此，在这么偏远的山村中，他们三人无疑只能报团取暖。
俞莘笑道：“不怎么样，我还没习惯这床。”
等孩子们来齐后，就开始了今日的课程。
并不像寻常的学校课程一样，老矛村里这些刚上学的孩子们年龄不一，有部分孩子曾经翻山越岭去镇上上过学，学习基础也不一样。
他们把基础不同的孩子们大致分为三批，分别在教室东侧，西侧和中间各坐一批。
没有年纪，没有班级，只有这间小小的教室，桌椅都是外界资助来的，不全是新桌椅，大部分已经有些斑驳老旧。
俞莘看着一张张懵懂却写满了求知的脸，脑袋里闪回过那个纵火的身影，不由心想，任重而道远啊。
稚嫩的一片读书声中，俞莘忽然听到一声抽泣。
她寻着声音源头看去，见到一个几乎要埋进桌面的脑袋，扎着两个羊角辫。俞莘认出她叫梁秋。小姑娘的肩膀抖了一下，低着头不出声。
抽泣声不大，隐在读书声里，方澄和赵哲意都没听到。
奇怪。俞莘记得，她重生前没有遇到过这件事，是她当时没有注意吗？
俞莘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又低了下去。俞莘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在她课桌边上蹲下来，“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会帮你想办法。”
好一会儿后，小姑娘才愿意告诉俞莘怎么回事，俞莘带着她到教室外面听她诉说，她又忍不住掉了滴眼泪。
原因无他，俞莘听了第一句，就几乎猜出了下文。
梁秋是家里最大的孩子，父母白天劳作，她要在家带弟弟妹妹。她一来教室，弟弟妹妹就没人管了，故而父母不让她上学。
梁秋说完后还是垂着脑袋，盯着地上土逢里窜长出的单根儿野草。她甚至不好意思去看俞莘，她没有见过长裙，也没有见过穿着长裙、满是学识的老师，一切就像另一个世界那样遥远。但是她在课堂上听到好好学习就能走出去，就能见到整个世界时，还是忍不住心脏狂跳。
她想帮父母带弟妹，她也好想上学。
俞莘静默了一会儿，最后抬起手摸摸梁秋的脑袋，说道：“老师想去你家看看，可以吗？”
重生这一次，她要和村民们走近些。
梁秋犹豫了半晌后，郑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