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096/木云木夕
一行人再次上路,因为下着雨,人人脸上都透着深重的疲惫。
顾睿主动把马儿让了出来,尤氏心思又活络起来,想给自己和四爷顾眺争取骑马的机会。
“三郎,你四叔他身子骨本就差,他这辈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啊?你看他,才四日,人都瘦了,眼底两团乌青老吓人了。你就让他骑马罢。这轮也该轮到他了呀。”尤氏拉着三郎的手殷切道。
三郎:“四婶娘,这马儿虽是我的,可如今也是顾家的,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谁说的?这马儿它就是你的。顾家都分家了,谁还能把你的马儿收到公中么?三郎,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四叔和我,让我们骑马缓缓,啊?”
顾眺是累,是辛苦,可谁不累,谁不辛苦呢?他不好意思抢在三哥之前骑马休息,因为这一路走来,若非三房的七娘,他们的流放之路势必要艰难许多。
“你别说了。让姩姐儿和三郎商量着决定,马儿是他们的,他们都是好孩子,不用你这样说,到时候了,他们自然会让我们骑马的。”顾眺道。
尤氏瞪顾眺一眼,嗔怪道:“就你高风亮节,人多马少,咱们四房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啊?”
姜锦年看都不看尤氏一眼,只笑嘻嘻道:“四婶娘,您说得很是。三哥哥是大房的人,他的马儿合该给二哥哥骑啊。我的马儿,自然也是得先紧着我爹、我娘先骑。”
顾明听了,很欣慰,看一眼颤巍巍的顾母,笑道:“姩姩,爹还好,能自己走,让你祖母和你娘骑罢。”
姜锦年没有意见。
每天走这么远的路,谁不累?她也早就累得腿都发软了好嘛?
要不是二郎、二伯、祖母、娘亲和四郎、八娘他们身子骨比他们弱,她和三郎才不会把马儿让出来,自己走路呢?
二郎今日比昨日略好些,能自己执缰绳骑马。
四郎和八娘轮流坐在二郎身后。
顾母没有推脱,当仁不让地骑上了马,文氏不会骑马,征求了顾母的意见后,坐在了顾母身后。
金三眯着他的绿豆小眼不时瞅顾二郎一眼,眉头拧起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拉着一旁的罗大问道:“你看看,那顾二郎是不是瞧着比前两日气色好些了?”
不是要死了么?莫非是回光返照?
罗大啊了声,回头看了顾二郎一眼,疑惑道:“有吗?顾二郎这两日是比之前要蔫吧,没想到金三爷还挺关心他啊?”
金三呸了声,“老子关心他作甚?”老子等着他咽气领赏金呢。
罗大一怔,也是,金三素来和顾二郎不对付,顾二郎还砸坏了他两颗门牙,金三怎么可能会盼着顾二郎好呢?
时近正午,雨不下了,天上出了太阳。
穿戴蓑衣赶路很笨重,姜锦年解下蓑衣,紧紧地滚成一小团,用麻绳捆了,装进早上装鸡蛋的布袋里,放到马鞍上绑好。
其他人没有布袋子装,只能问七娘要一截麻绳捆了,也都想绑到马背上去。
都是一群老弱妇孺,平日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哪里自己搬过重物?
俗话说,路远无轻担,要他们背着走路也确实是太为难他们了。
得亏他们有两匹马,姜锦年准备了足够长的麻绳,一截麻绳两头各捆四个,卡在马鞍前面,倒也将将好。
押司的人数是顾家人的两倍,却只有一头骡子,全都绑在骡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丁东来压根没地儿坐,只能苦逼地拉着骡子驮着一堆的东西。
丁东来把牵骡子的缰绳交给陈七,自己挨到金三跟前去,赔笑道:“三爷,您看,我这骡子,我都没怎么骑过呢,都是公家在使,租骡子的钱,能否走公中的账啊?”
再说,若非金三对他下死手,他也不会借钱租这匹骡子。
丁东来盼着金三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答应他的请求。
谁知金三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公中可没多余的钱。要不然我早就租一辆马车了。”
丁东来一噎,“三爷,那我把骡子上的东西丢下来啦?没道理我花钱,大家享受,我自己却什么好处也捞不着是罢?”
“随便你。你看看大家伙会不会答应。”金三无所谓地道。
丁东来气呼呼地往前走,嘴里喊着:“要用我的骡子驮东西,一天两文钱,不交钱,就自己背着。”
押司们都惊奇看向丁东来,一个个议论纷纷。
“丁东来,你掉钱眼里啦?你这租骡子的钱还是我们大家伙凑的呢,驮点东西你好意思收我们钱?”
“就是。一天两文钱,这去贵州还得个把月罢,来回得两个多月,下雨才几天,你要收一百多文,我们三十多个人,你得赚四两多银子。”
“你这租骡子一共才花了二两银子,还是我们给凑的钱,你反手就要多赚我们二两银子,真当我们是冤大头了?”
丁东来一怔,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能挣这么多。挣他们的钱,估计要被打的。
想到这里,昨日到手的一千五百两巨款又没了,丁东来心痛得在滴血。
他运道不怎么好呀,不然就算三十几个人分,他也能分不老少。
“那、我借钱租骡子,也是给我自己用的呀,我都没怎么骑过呢。上头全是东西,我还怎么骑呀?我总不能借钱租骡子给大家伙免费驮东西罢?”丁东来委屈喊道。
陈七想了想,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便道:“那我们一人出六十文,就当这骡子是我们一起租的好了。”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点头附和。
一人六十文,比丁东来原来的方案便宜了一倍不止,他们也不乐意大热天背着蓑衣赶路。六十文他们出得起。
丁东来面色这才和缓了些,只要不是让他白白吃亏就好了。不赚钱就不赚钱罢。
本来要从这些人手里赚钱就不容易,一个个都穷得很,不然也不会来押送流放的犯人,还不是想着从犯人的手里再多榨点油水?
哪里晓得,顾家人不是好惹的主儿,都流放了,还有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梅洛这样的关系,顾二郎和顾七娘也不好惹,这才导致他们一两银子都没有从顾家人手里抠过来。
哎,这都叫什么事儿呀?丁东来兀自想着。
途中休息。
押司和顾家人照旧分两堆坐着,井水不犯河水。
押司们拿出驿站备的炊饼,就着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饿了吃什么都香。
顾家人则从包袱里摸出水煮蛋,敲一下,剥壳,珍惜地吃起来。
姜锦年吃了一个,有些意犹未尽,走这么远的路,早上吃的那点稀饭和一个鸡蛋,早就消耗没了。她又开始吃第二个。
六娘挨着她坐,见七娘吃两个,也毫不犹豫地又吃了一个。
两个水煮蛋下肚,再喝点水,顾家人这才觉得好受些。
只有八娘还在小口小口地吃着,舍不得吃完。
四郎看着妹妹吃,摸了摸包袱里剩下的三个鸡蛋,咽了咽口水,见其他人都没吃了,他不想自己先吃完了,便又喝了口水。
押司们本来没管顾家人,也不知是谁发现他们在吃鸡蛋,便吆喝得人尽皆知了。
“看,他们居然在吃鸡蛋!”
“我们怎么没有鸡蛋吃啊?天天吃炊饼,老子都吃腻了。”
“啊,一人还吃了两个!他们吃得比我们还好!”
“顾家人果然有钱啊!五十文一个鸡蛋,一口气吃两个眼睛也不眨一下。”
金三也早就发现顾家人在吃鸡蛋的事儿了,这会子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起身走到顾家人面前,喝问道:“你们吃的鸡蛋哪里来的?”
三郎眉头一皱,“买的。”
金三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狐疑道:“五十文一个买的?一人两个?”
三郎板着脸,没吭声。
姜锦年看着金三似笑非笑道:“不是啊,在定州城的早点摊子上买的,一个只要三文。”
她可不能叫金三知道,他们是偷偷从驿站的伙房以四文钱一个的价钱买的,能多拖一日,他们就能多赚一次。
有钱不赚大傻子。
金三哼哼了两声,“顾七娘,昨日你又私自行动,这笔账,我压着还没跟你算呢。”
姜锦年捏着自己的手指玩儿,淡声道:“我又没有耽误大家的行程。金三爷,我劝您啊,睁只眼闭只眼得了,何必跟我一个小娘子斤斤计较呢?”
金三盯着顾七娘看了半晌,目光阴鸷,手把在刀柄上,谁都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
顾家人的心全都提溜到了嗓子眼。
这个金三就是个恶魔,时刻想着找他们的茬儿,不让他们好过。
七娘掐尖,他就看七娘不顺眼,要借机敲打她。
要不是他拿七娘没辙,说不定早就对七娘下手了。
顾戬之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在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间轻轻抛掷着,他半垂着眉眼,并没有看谁。
但该说不说,金三见到顾二郎手中的石头,不觉齿冷,那断掉的两颗门牙似乎又疼起来了。
嘶。
真想干掉顾二郎和顾七娘两个刺头儿。他俩要是死了,顾家人就是一个个的软柿子,还不是任他捏扁搓圆。
金三也不知站了多久,才冷哼一声,扬手道:“继续赶路。”
再次启程,顾戬之对姜锦年道:“七妹妹,你骑马。”
姜锦年鹿眸一扩,惊喜道:“二哥哥,你好了?”
顾戬之颔首,唇角轻勾,嗯了声。
姜锦年唇角弯起来,伸手在他手腕上搭脉,确实好一些了,不过脉象还是很虚弱,“二哥哥,你继续骑马,我没事儿,你没事儿我才能放心。”
“我没事儿。七妹妹放心,不会死的。”顾戬之淡笑道,黑眸认真。
姜锦年眨了眨卷翘羽睫,知道他心疼自己,不想连累自己,她又从小布袋里摸出一粒九香丸递给顾戬之,“二哥哥,把九香丸吃了,能好得快点儿。”
顾戬之嗯了声,伸手从少女柔软白皙的掌心拈起九香丸,剥去油纸,低头吃了。
六娘笑道:“姩姩,你这个小布袋可真能装啊,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连二哥哥的丸药都备了这么多!”
“还好了。二哥哥一共也没吃几粒。九香丸我早就制好了,那天特意多藏了一些在身上。”姜锦年不想大家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小布袋的容量上,故意岔开话题道:“二哥哥把马让给我骑了,我和祖母一起,爹和娘一起罢。”
其他人都没意见,除了尤氏撇了撇嘴。
姜锦年只当没看见,先扶娘亲上马,再扶顾母上马,她骑在顾母前面,骑得是稳稳当当。
顾明谨慎地骑着马,叮嘱文氏小心,不要被他的枷锁给撞着了。
文氏抓着他的衣襟,柔声应道:“我知道。”
晴天黑得晚,抵达涿州的涿鹿马驿时,天边还残留着嗜血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