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095/木云木夕
危机解除，顾家人都赶紧准备，上床歇息了。
赶了一整日的路，一个个早就累得不行，眼皮子都开始打架，沾着床就能睡着。
姜锦年和顾母说她要给二郎针灸，过了明路，她就不必偷偷摸摸的了，万一被谁看到，她还要解释。
顾母打着呵欠，点点头，摸着七娘的手道：“好好，辛苦你了，姩姐儿。二郎他、也不知能否熬过这一路，陪我们到贵州……”
姜锦年点头，笑着安慰道：“肯定可以的，祖母。”
顾母脸上神色仍是有些担忧，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她年纪大了，乍然经历抄家流放，又冒雨赶了一整天的路，她这把身子骨也早就撑不住了，爬上床，摊开驿站里黏糊糊的被子，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一个个都累狠了，就连尤氏也打起了鼾，鼾声还怪响的。
文氏身子骨弱，平日里入睡难，刚又经历了金三拔刀的刺激，虽说已经躺下了，也不知怎的，她老觉得身上的被子太潮了，只虚虚搭在胸口的位置，听着房间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又支起身子，看了一眼女儿，见她正给二郎针灸，不觉叹气，复又躺下，盼着女儿能快点睡觉。
三郎帮着七娘把二郎的身子翻过来之后，举了一会儿油灯，等针全都扎下去之后，等待的间隙，他也撑不住，在一旁拉上被子睡着了。
姜锦年坐在鼓凳上，以手支颐，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和小金说两刻钟后叫醒她。
许是针灸起了效果，顾戬之睁开了双眸，他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少女。
一豆昏黄的灯火下，少女双手撑着下巴，羽睫覆在眼睑上，秀挺的琼鼻，又乖又美。
他也支着下巴，扭头看着她，直到脖子酸了受不住，才扭回去。
小金：“宿主，时间到了。”
小金还很贴心地为宿主播放了一段鸟鸣的音频，终于把睡着了的姜锦年给唤醒了。
姜锦年起身，发现二郎已经睡醒了，收了针，给他拉下上衣，问他可要喝水，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拿了他的水囊，从空间又摸了一粒九香丸，递给他。
“吃一粒九香丸，巩固一下。”
顾戬之坐起身，接过九香丸和水，嗯了声，也没多问她药是从哪儿来的，乖顺吃了，哑声道了声谢。
“有劳七妹妹。”
姜锦年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她又伸手探了探顾戬之的额头，蹙眉道：“还是有些低热。二哥哥，你觉得如何？身上畏寒么？”
顾戬之乖得很，像个小孩子，任由她的手摸他的额头，又探他后颈的体温，恹恹道：“嗯，是有些冷。”
姜锦年捏了一下手指，空间里的被子她能偷偷拿出来和娘亲盖，却不好拿给二郎盖。
她要是来不及收，而这个可能性极大，她还在长身体呢，每天都睡不够，哪里能赶在所有人之前醒来悄悄换掉？
万一被大家看到，那她真是没法解释，大半夜的她从哪里弄来的好被子。
顾戬之漆眸落在少女的手部动作上，知道她在发愁，淡声道：“我没事。七妹妹快去睡罢。”
姜锦年嗯了声，从包袱里翻出二郎的脏衣服，摸了摸，有些潮，黛眉蹙起，又回去翻了翻自己的包袱，翻了半晌，从空间里翻了一套干净的外衣，以及之前用来遮挡的湖绿细棉布，打算贴身盖在二郎身上，这样他也能好受点儿。
文氏一直睡不着，女儿一回来，她就醒了，低声问：“在找什么？”
姜锦年低声道：“您别管，快睡罢。”
文氏也不再问，闭上眼睛，继续努力酝酿睡意。
外衣贴身盖在二郎身上，细棉布盖在中间。
被子太潮了，罩在最上面。
“二哥哥，你快睡罢。希望明日天晴。”
顾戬之嗯了声，“七妹妹你先去睡，灯我来熄。”
姜锦年点点头，趿拉着鞋，爬上床，在最里侧躺下了。
不多时，煤油灯也熄灭了，屋子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
姜锦年知道娘亲晚上受了惊吓，被子太潮，她睡不着，又摸了一粒芝麻丸喂给她吃，不多时，文氏便睡着了，她也趁机换了睡惯的被子。
她也受不了潮乎乎的被子盖在身上，不知道多少人盖过，多久没洗了，有自己的被子，肯定盖自己的。
她也累得够呛，背转身去，悄悄补给了一粒芝麻丸，一点一点吞咽了下去。
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顾家人照例在顾母的呼唤声中一个个从床上爬起来。
文氏睡了一个好觉，在被窝里伸了一下懒腰，她纳闷道：“咦，这个被子怎么变干燥了？也更软和了？昨晚还潮潮的，也硬硬的。”
姜锦年心里一紧，忙掀开娘亲身上的被子，含糊道：“睡了一晚，被咱们的体温烘干了呗。快起来了，阿娘。一会儿咱们还得悄悄去问伙房买些地瓜和鸡蛋，路上吃。晚了，被金三发现，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文氏见女儿已手脚麻溜叠好被子，便赶紧下床，穿好外衣，袜子晾在屋内的麻绳上，还没干透，不觉心下微沉。
昨晚洗的时候她便料到袜子一晚上干不了，她特意再三拧干，没想到还是不行。
可不洗也不行，太脏了，没法再穿了，前天的袜子更脏，都还没洗呢，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好歹还有脏袜子可以穿。
其他人洗的袜子也都没干，一个个都在叫苦连天。
“七丫头怎的也没多买两双袜子，下雨天两双袜子哪够换的呀？”尤氏又在哀嚎。
三娘也在咕哝：“袜子根本就没干，湿的怎么穿呀？”
顾明正弓着身子给自己穿前日换下来的脏袜子，闻言怼道：“若非我家姩姩，四弟妹恐怕连多一双换洗的都没有。”
“姩姩还只是个孩子，四弟妹这么有本事，怎的不见你为我们扒拉来一针一线或是一粒米？”
“我不想姩姩一大早起来，就要听你说这些狗屁倒灶的话！”
尤氏一噎，“哎呀，三哥，我没有要说姩丫头，我就是嘴快，随口说说的，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顾明却哼了一声，“四弟妹，你说话不好听，也休想从我这儿听到好听的。”
尤氏撇撇嘴，不说了。
姜锦年早已把驿站的被子换回来摆好，又从包袱里摸出一双干净的绫袜悄悄递给文氏，文氏一怔，杏眸瞪圆，心里欢喜，也不敢多问，只低声问了一句：“姩姩你呢？”
姜锦年知道她娘的顾虑，笑着嗯了声，“阿娘，我都穿好了。您赶紧穿上。没干的袜子，再晾一晚上就好了。若是今天出太阳，咱们可以把袜子拿出来，系在包袱布上，走一走就干了。”
非常时期，就不要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里子比面子重要。
更何况，他们现在也没啥面子了。
文氏忙穿上干净的绫袜，“那我——”把另一双脏袜子也洗了，话未出口，便意识到不对，一人只有两双袜子，她不能叫人发现她们母女有三双袜子。
本来尤氏就在埋怨女儿，若是给她知晓，估计又要叽里咕噜闹个没完。
姜锦年看一眼正在穿鞋的父亲顾明，心道，对不住了，爹爹，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
顾明起身，见女儿正愧疚地看着自己，忙咧嘴笑着走过来，“姩姩不怕，有爹爹在呢，爹爹会护着你的。”
姜锦年心里一暖，笑着嗯了声，关心了几句顾明手腕处的伤势，顾明笑呵呵道：“多亏了你买的膏药贴，伤口已经结痂了，现在也不疼了。”
姜锦年一边梳洗，一边和六娘商量着，一会儿去伙房看看，能否买点吃的带路上充饥。
尤氏一边洗脸，一边叮嘱三娘、四娘，让她们也跟着一起去。
三郎也道：“七妹妹，咱们一块儿去。”
姜锦年笑着嗯了声。
四郎也嚷着要去，却被顾睿斥道：“厉哥儿不许去。你七姐姐他们去，有什么吃的，自会给咱们带回来。”
“去太多人，打眼，容易引起金三他们注意。那金三就是个没事儿也要整点事儿出来的主儿，咱们还是低调些好。”
顾睿这番话其实也是在敲打尤氏，顾眺听了，便也不许三娘、四娘去。
七娘、六娘和三郎往伙房去。
天色青黑，还下着雨。
姜锦年搓了搓胳膊，小声道：“在屋子里不觉得，没想到外面这么冷。”
六娘也抖了抖：“是啊，这雨下得也太久了，都三天了还不停。”
三人走进伙房，有两个伙夫在里面忙活，烧火的正是昨晚那个。
蒸屉上冒着白气，稀饭已经煮好，装在大木盆里。
旁边放着两海碗咸菜，一碗腌雪里蕻，用猪油炒过，里面还放了猪油渣、辣椒面和葱末，光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配稀饭吃都能多吃一碗；另一碗是直接从坛子里挖出来的茄子醡，都没有蒸熟，肯定不好吃。
六娘看着押司吃的菜，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个一定很好吃。”
姜锦年嗯了声，含笑对正在灶台间忙活的伙夫道：“大叔，早啊。”
那伙夫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瞅了他们仨一眼，冷淡道：“干什么？”
姜锦年直接说明来意，那伙夫默了几息，“鸡蛋不多了，都卖给你们，我们驿站就没得吃了。还要跑去州城的集市上买，一来一往，要耽误不少工夫。地瓜容易放坏，那里还放着十来斤，你们去看看，有没有还能吃的。”
这人还算实诚，没有狮子大开口，莫非是金三忘了打点了？
“嗯，明白。我们要买鸡蛋，自是不能叫你们吃亏，一个鸡蛋两文钱，我们四文钱买，您看可还使得？”姜锦年笑眯眯道。
那伙夫神情有所松动，“你们要多少个？”
“102个，您这边够数么？”姜锦年想了想，打算往高了说，不行再往下降。
一人六个，也够吃了。吃到明日也还有。
“有倒是有，前日买了两百多个，还剩了百来个。”
“太好了，多谢大叔。那我们要102个鸡蛋，一共408文。一事不烦二主，一会儿还要辛苦您二位帮忙煮熟，再另外多算10文辛苦费，您看可以么？”
烧火的伙夫眼睛一亮，忙应道：“可以的，小娘子。”
左右是公家的柴火，煮一锅鸡蛋要不了两块柴，也不费他什么事儿，就能白得10文钱，一人一半，也有五文，也不少了。
那伙夫也点头答应，“地瓜在那儿，你们还要吗？”
姜锦年笑眯眯道：“要啊，我先看看放坏了没有。”
她说着跑去翻看了一下装在竹筐里的地瓜，确实有不少被虫蛀了，闻着也有一股放久了的霉腐味。
六娘咕哝道：“都坏了呀。好可惜。坏了就不能吃了。”
姜锦年讪笑道：“大叔，这地瓜我们就先不买了。鸡蛋我们先数出来，您这边再给我们匀一个装鸡蛋的粗布袋子，我们再添七文钱，买下这个布袋，一共是四百二十五文，您看可以么？”
大叔皱眉想了想，点头道：“行。”
当下议定，数了102个鸡蛋，空了一个装大米的布袋子出来。
姜锦年趁着他们数鸡蛋的时候，悄摸摸从空间的银箱里拿了一大串铜板出来，数了425枚铜钱。想了想，她又先数出200文，作为定金。剩下的尾款，等交货的时候结。
那伙夫没有意见，把定金收了。
当下便架锅烧水煮鸡蛋。
姜锦年三人先去饭厅等着用朝食。
六娘兴奋得眼睛亮晶晶的，小声道：“太好了！这次鸡蛋也不算贵，比上次在良乡县的固节驿站好多了。”
“三哥你还不知道罢？固节马驿一个鸡蛋要五十文，啧啧，简直就是抢钱啊。你想想，咱们家这么多人，若是要买102个鸡蛋，得花——”六娘蹙眉在心里计算起来。
“五千一百文。”姜锦年笑道。
“是啊！天爷！得五两多银子，而咱们现在只花了四百二十五文，实在太划算了！”
姜锦年竖起食指嘘了声，左右看了看，见押司和顾家人也都过来吃饭了。
稀饭里没有再掺沙子，虽然不好吃，但顾家人也还是皱着眉头把稀饭吃了。
四郎和八娘一直巴巴地看着七娘，乌溜溜的眼珠子似是在问：“鸡蛋呢？在哪儿？什么时候能吃？”
姜锦年冲他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俩乖乖的，不要闹，安抚道：“把稀饭吃饱。不然路上饿了，可没有吃的哦。”
四郎不信，他觉得七姐姐一定在骗他们，但也乖乖吃起了稀饭。
八娘一听没有鸡蛋吃，嘴巴扁扁的，眼珠子立时蒙上水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好不可怜。
徐霜婳忙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小声安抚，“媖姐儿乖乖吃稀饭，路上看到卖鸡蛋的，就给你们买。”
八娘咽了咽口水，这才收起眼眶里的眼泪，眼睫还湿漉漉的，捧着碗小口喝了起来。
用完朝食，姜锦年和三郎溜去伙房取鸡蛋。
点了一遍数，确认数目是对的之后，便给了剩下的尾款，道了谢，两人便拎着鸡蛋走了。
回房后，一人分到六个鸡蛋，一个个都很欢喜，尤其在知道一个鸡蛋只花了四文钱之后，脸上更是洋溢着背着金三偷吃成功的喜悦。
鸡蛋还热乎着，顾母道：“趁新鲜，先吃一个，补补。”
姜锦年也迫不及待敲了一个鸡蛋，剥壳，珍惜地咬着，滑嫩香糯的土鸡蛋真好吃啊。
其他人也都吃得很欢畅，八娘都舍不得大口吃，小口小口咬着，直到金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出发了 ！”
徐霜婳急了，忙道：“媖姐儿，你再吃一口，剩下的，给哥哥吃了。”
谁知八娘摇头，大口大口吃起来，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差点没被噎着。
“咳咳咳——”
姜锦年忙解下背在八娘腰间的竹筒，倒了一点水，喂给她：“媖姐儿喝水。莫急。没人和你抢。”
八娘埋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这才好些。
大人们都好笑又心酸地看着八娘，互相催促道：“擦擦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