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075/木云木夕
洗漱完，顾家人去饭厅用朝食。
天色稍微亮了些许，是可以看清人影轮廓的蟹壳青。
姜锦年挽着文氏的胳膊，走在顾明的身后。
她们心疼顾明等人受的罪，可她们也没有办法，十五斤重的枷锁要一直戴到流放地，不管多强硬的汉子都要脱几层皮，更何况他们几个锦衣玉食的公府老爷。
尤其是顾睿，他还戴着义肢呢，昨日走了那么远，昨晚也没拆下来，残肢一定肿了。
姜锦年注意到顾睿走路的姿势有少许别扭，只是他要强，装得若无其事，肯定是不希望自己在这个时候拖大家后腿。
姜锦年抿了抿唇瓣，寻思着，若二伯今晚还不解开义肢，她一定要提醒他，再这样下去，残肢可能会肿得没法继续佩戴义肢，还是不要怕麻烦，她可以帮他佩戴义肢的。
朝食只有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小米粥，一碟腌雪里蕻。
而隔壁桌的押司们则一人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个水煮鸡蛋，小米粥和腌菜自取，比顾家人吃得好多了。
六娘没吃饱，跑去问负责打饭的杂役一个水煮蛋多少钱，却被告知一个鸡蛋五十文，只好又肉痛地捂着自己的荷包回来了。
“太贵了！比京城翻了二十倍不止！简直是抢钱啊！”六娘不满道。
京城一个鸡蛋只要两文钱。
六娘虽然喜欢吃，可她也节俭，尤其孙姨娘再三叮嘱了她莫要乱花钱，之后到了贵州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她见这鸡蛋贵得离谱，又不能吃独食，买的话至少要给家中长辈各买一个，她也觉得肉疼，便没买了。
五娘摸了摸自己贴身藏在内衬的首饰，她从嫁妆里挑选出来的几样值钱的首饰，约摸值个三百两银子，荷包里还有三两碎银，买个水煮蛋，还是买得起的。
她看一眼众人，见他们都没有要买水煮蛋的意思，可她意动，很想买两个带着路上吃。
她不敢一个人出头，便悄声对三娘、四娘道：“三姐姐、四姐姐，你们不买吗？我想买两个。”
三娘也有些意动，看一眼四娘，低声道：“买吗？你买的话，我也要买。五妹妹，你先帮我付钱，我也要两个，钱回头我再给你。”
五娘没说请她们吃，不要还钱之类的客套话，只淡淡点了一下头。这才刚开始，不说清楚，之后都要她掏钱，她又拉不下脸拒绝，可不得怄死。
四娘瞅一眼尤氏，见她娘充耳不闻，应该是不反对她们买鸡蛋吃，便在心里盘算了一圈，打算买七个，她和三娘一人两个，爹娘和祖母各一个。
她们出钱，自然要吃个饱。
其他人想吃就自己出钱买，她们身上也没多少钱了。
五娘一共买了十个，花了五钱银子，分了七个给三娘和四娘，自己留了两个，分了一个给程姨娘。
顾母等人都吃起了鸡蛋。
四郎和八娘都狂咽口水，眼巴巴地望向徐霜婳，都嚷着要吃鸡蛋。
“阿娘，我要吃鸡蛋！我要吃鸡蛋！”四郎不断地嚷着。
八娘也学舌：“阿娘，我也要吃鸡蛋！要吃鸡蛋！”
徐霜婳也心疼孩子和丈夫，只是前途未卜，路还长着，这一个鸡蛋都能买二十五个了，太不划算了。她看三房都没买，自己肯定也不能当冤大头。
“再吵我就打你们了啊。”徐霜婳红着脸道。
四郎和八娘扁扁嘴，一脸委屈。
见三娘等人吃鸡蛋，姜锦年也不嘴馋，她想着一会儿出了驿站，若是有卖朝食的摊贩，她买点馒头包子之类的，肯定比这里便宜许多。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经过良乡县城的主街。
文氏担心女儿和丈夫没吃饱，小声问姜锦年：“姩姩，要不咱们也买两个？”她没把自己算在内，她一向吃得不多，少吃点没事。
姜锦年摇摇头，“阿娘，等会儿看会不会有卖早点的铺子，有的话囤一点吃的。”
文氏眼眸一亮，点点头，是啊，她怎么忘了，路上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买吃的，不是非要买驿站这里的。
于是文氏转头安慰了一下四郎和八娘，“厉哥儿，媖姐儿别不高兴了，一会儿去街上给你们买包子吃。”
两个孩子一下子止住了闹腾，惊喜得瞪大了眼睛。
“真的吗？我要十个包子！吃五个，留五个慢慢吃。”四郎道。
“我也要十个！”八娘也不甘落后。
正吃得满足的五娘啊了一声，“我怎么给忘了还可以出去买吃的？”
三娘和四娘也瞪大了眼睛，“我们也没想到。”
尤氏两口吃完了一个水煮蛋，差点噎着，忙喝了剩下的两口粥，吃完用帕子抹抹嘴，笑道：“三嫂，你怎的也不提醒一下五丫头她们，害她们花高价买了鸡蛋？”
文氏心里有些堵，“我也是才刚想到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待会儿咱们要走哪条路，会不会有摊贩卖吃的。”
姜锦年看了尤氏一眼，有些一言难尽。
这个四婶娘，吃鸡蛋的时候，不是吃得挺香的吗？
吃完又来怪她们没有提醒，她们的脑子难道是个摆设吗？
顾明皱眉，瞪了一下自家四弟，“管管你娘子。”
顾眺吃完鸡蛋，讪讪一笑，忙赔笑道：“三哥，你等我晚上再教训她。”
顾明一脸无语。
他以前就觉得这个四弟妹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好歹分院子住着，平时关起院门来各过各的，他还没这么直观的感受。
她这么喜欢挑别人的理儿，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行为恰不恰当？
说白了，就是不太聪明又喜欢掐尖要强，凡事都要怪到别人头上去。
幸好他家娘子是个知理明事的，虽然她瞒着他捡了姩姩，这事确实做得不对，可她当时没了妞妞，又见到和妞妞长得相似、还这么聪明的姩姩，她想当亲生的养在身边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姩姩确实是件又漂亮又贴心的小棉袄啊。
虽然不是亲生的，也就少怀了十个月罢了，姩姩比亲生的还强上许多倍呢。
想到这里，顾明又剜了顾眺一眼，“不要嘴上说说，道理给她掰扯明白。日子本就难过了，我可不想你家娘子还给我妻女气受。”
顾眺：“知道了。我肯定说她。”
吃完朝食，又要上路了。
顾母也在交代三个儿媳，一会儿进了县城，趁机多买点路上用得着的物品，“既然已经分了家，就各房买各房的东西。至于我，我自己买点儿就行。”
三个儿媳乖巧应是。
果不其然，要经过县城主街的时候，金三故意带着他们走旁边的岔路，不进去主街。
顾睿看了一眼进去县城的路口，想着两个孩子没吃饱，路上又要嚷着妻子抱，妻子本就柔弱，走这么远的路本就够辛苦的了，再抱孩子，真是太难为她了。
“金三爷，走主街罢，我们置办点简单的行李。我们出来得匆忙，连换洗衣物都没有准备，天气这么热，身上气味不好闻，怕熏着诸位爷。”顾睿赔了三分浅笑道。
金三瞪了顾睿一眼，凶狠道：“你们是流放的罪臣家眷！你当你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吗！赶紧走！再啰嗦，棍棒伺候！”
顾睿沉了脸，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他上了枷锁，后面还跟着他的老母亲和妻儿，他早就上去揍金三这个酷吏一顿了。
他们人多，两个人管一个人，又带着刀，正面打起来，他们这么多老弱妇孺，讨不了好。
本来走远路就很艰难了，身上再弄了伤，那可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顾睿吸了吸气，生生压下胸腔中迸发起来的熊熊火焰。
见不能去县城置办行李，众人都大失所望，可又没办法，只能闷闷不乐地往岔道上走去。
三娘和四娘道：“幸好咱们才刚买了两个鸡蛋。贵点就贵点罢。总不能饿着走路罢。我脚都磨破皮了，好痛。”
四娘也点点头，心情沉重地望了望天，“希望今天太阳不要太晒，我都要晒黑了。”
姜锦年犹豫了一下，赶上去对金三道：“金三爷，梅掌印大人可是金口玉言许诺我了，我若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的，这事儿您应该知道罢？”
金三一怔，“你不去了？”
姜锦年没有说去，也没说不去，只笑眯眯道：“既然您知道，那我先走啦！告辞。”
说完，对文氏挥了挥手，一溜烟跑了。
文氏一愣，抿了抿唇瓣，心里生出排山倒海的不舍来，眼睛蓄泪，但是她不想哭。姩姩走了是好事儿，跟着他们去贵州受罪作甚。
六娘也有些错愕地望着七娘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道：“三伯母，姩姩说不定只是去县城买东西去了，一会儿还会回来找我们会和的。”
文氏吸了吸气，弯唇道：“她走了，是好事儿。她没必要跟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吃苦受罪。走罢。”
六娘啊了一声，心里有些羡慕起七娘来。她是自由的，可以自行决定去哪里，还可以去买好吃的包子和肉。
想到好吃的，六娘舔了舔唇瓣，感觉肚子又饿了。
可是今天才刚上路啊，要走到天黑呢，天爷，她不想活了。
顾戬之收回视线，捏着修长的指骨，一声不发，继续走着。
尤氏又挪到文氏身边，叹息道：“三嫂，也不知这七丫头还会不会回来找咱们呢？啧。毕竟不是亲生的，走了也正常。你看三郎，他好歹还是咱们顾家的种儿罢？不也留在京城继续吃香的喝辣的、过他的好日子么？”
“咱们这些人就是命苦，好日子没过几年，坏事全摊我们头上啦。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嫁进了顾家，想当年，向我家求亲的人家，比顾家不差的，也有一个。那人很中意我，常来我家，被我爹给骂跑了。哎，这就是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