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070/木云木夕
林管事看着良图等十人退出花厅,神色复杂。
他看一眼二郎和七姑娘,心思电转,想着自己一大家子的奴籍都还握在老太太手里呢,得想个法子求个恩典,让老太太把奴籍放还给他们。
这些年他们一家子在定国府捞了不少油水,足够他们家在京城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了。
国公爷不在,他在这府上是办事办老了的,他开口求情,想来老太太应该会答应的。
林管事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才能让老太太痛快地答应他,嘴上却恭敬地告了退,步履沉稳地走出了花厅。
姜锦年和顾戬之对视了一眼,显然,林管事方才的心不在焉并没有逃过他俩的眼睛。
只是树倒猢狲散,林管事为自己一家的前程谋划也并没有错。他们也没必要拦。只要账目清楚就行了。
姜锦年又看一眼花厅内的陈设,想着要趁人不注意顺两件值钱的摆件,桌椅这种物件不好出手,花瓶也不是硬通货,还得是日常所需的茶叶、绸缎、粮食,一来自己也用得着,二来换钱方便。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摇头,直到她视线落到一幅山水画上面,眸光大亮。
她想起来了,这是前朝享有盛名的大画师岱山的真迹,应该能值不少钱。
顾戬之此时已经很疲惫了,他没有错过少女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猜到她在打那幅画的主意,眉心抽了抽,似是有些无奈。但他什么都没说,走过去,轻而易举便将画取了下来,卷起来,系好绸带,递给姜锦年。
姜锦年一愣,嘴硬道:“二哥哥,你把这个给我作甚?”
“你不是想要么?”顾戬之漆眸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暗宠。
姜锦年眉头生动地动了动,抿了抿唇瓣,讪讪笑道:“其实我拿了也没什么用。”
“那、不要了?”二郎故意逗她。
“要要要。我拿着还能换钱,放这儿摆着,也不知便宜了谁。”姜锦年说着,音量低了下来。
默了片刻,顾戬之抬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似是叹息道:“七妹妹,你、还想要什么,我做主,你可以随便拿。”
姜锦年鹿眸一扩,有些不解,讪笑道:“够了。我也拿不动啊。这个就可以了。”
顾戬之没再说什么,收回手,说了句“我先回去了”,便率先走了。
姜锦年看着他离开的高大背影,往前追了几步,询问是否需要自己陪他回去,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她便转身往薰风院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顾戬之撑着一口气走到知柏院门口,推开院门的一刹那,哇的一下呕出了一口殷红的血沫子。
惊得良和大惊失色,忙战战兢兢扶住二郎往里走,高声唤来良图。
良图一看二郎这样子,眼圈立时就红了,扶着二郎进屋躺下,给他擦净嘴角的血迹,又递了茶水给他漱口。
服侍他吃了两粒九香丸,给他掖好被角,这才道:“我去请七姑娘过来看看。”
陆太医如今是请不到了。
近一二年,二郎发病越发频繁,都是七姑娘帮着调理,就连九香丸也是七姑娘亲手调制。
“别去。”顾戬之闭着眼睛道。
良图脚步一顿,用力抿紧唇瓣,眼圈不争气地又红了。
“可是二郎,您有些低热,请七姑娘过来给您针灸也许就好了。”
顾戬之咳了起来,咳得整个肺都要跳出来,好容易缓了缓,憋着一口气道:“我说不许去。七妹妹有自己的事儿要处理。”说完,便又是一通不要命的咳嗽。
良图见状,只得答应,出去唤来一个机灵的三等小厮,嘱咐他照顾二郎要注意的地方。
他还把自己攒的二十两月银,拿了一半出来,交给小厮,“二郎需要什么,你就用这个钱添置。”
二郎今儿出去,把银箱里的钱全都拿走了,才刚他解下的荷包里已经分文不剩了。也不知他们今日到底干什么了,花了那么多钱。二郎出去的时候身体还好好的,回来就虚弱成这样,今儿天气分明是极好的呀。
小厮揣着十两银子,眸光闪烁着惊喜与懵怔,“良图哥哥,你是要去哪儿吗?我听大家说,咱们大老爷打了败仗了,大夫人很生气,要处置咱们定国府,是么?”
良和心里一阵窒闷,沉着脸道:“二郎给我和良和分派了差事,我们离开几日。你不要听外院的人乱嚼舌根,好生照看二郎,自有你的好处。”
那小厮将信将疑应了一声是。
姜锦年回到薰风院,已经摆饭了,正等着她。
顾明见了女儿,忙招呼她过去用饭,“姩姩,快净手过来吃饭。我和你娘饿了一天了,这会子是真饿了。”
姜锦年答应一声是,在雪鸥端来的铜盆里净了手,擦干,在桌旁坐下。
一家三口默默用饭。
姜锦年想着往后可没有这种好日子了,便拣自己喜欢的菜多用了些。
顾明许是饿了,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
文氏心里有事,不时看看女儿,看看丈夫,没有胃口。
姜锦年劝道:“阿娘,您多少用点儿罢!实在没胃口,喝碗藕汤罢!”
“是啊,娘子。”顾明说着给妻子盛了一碗汤,“今儿的筒子骨炖藕汤很是入味,你尝尝。”
文氏拗不过父女俩,嗯了声,捧过碗,埋头喝了两口,“确实还可以。”
晚上,顾明夫妇俩躺在床上。
文氏手搭在额头上,道:“爷,先前有好几家的大娘子看中了咱们姩姩,我都以孩子还太小,我们打算多留她在身边待几年为由给拒了。您说,我要不要再去问问她们?”
“罢了。此一时彼一时。咱们家如今这个光景,再回头去问,人家只怕要绞尽脑汁找托词来拒绝咱们了,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姩姩的亲事,还可以再等一两年。”顾明侧身,揽妻子入怀,亲了亲她道。
文氏心里烧着一团哑火,身体僵着,好半晌,才抵着丈夫的胸膛道:“爷,我有事和您说,您听了,肯定会很生气。您还想听吗?”
“这样吗?那娘子还是别说了。娘子是了解我的,娘子说我会生气,我大概真的会生气。今儿咱们都累了,先睡罢,有什么等明儿再说。希望三郎会带回好消息。”顾明摩挲着妻子的耳后根道。
文氏:“…………”
姜锦年睡前服了一粒芝麻丸,剩下的连罐子一起放进了空间的置物架。
翌日清早,三郎便失魂落魄地从宫里回来了。
一大家子都等在念慈堂。
“怎么样,三郎?”率先问话的是尤氏。
三郎神情落寞,避开尤氏期盼的眼神,只跪在顾母跟前道:“老太太,孙儿不孝,没有见到母亲。”
“你母亲、不肯见你?那你昨晚、睡在哪儿?”顾母心里的那口气已泄了一多半。
“孙儿在乾清宫等了一整日,都没见到母亲。天黑了,宫门要下钥了,梅洛劝孙儿先回府,孙儿不听,执意要等,一直等到乾清宫熄了灯,母亲都没有见我。梅洛带孙儿去了他的房间休息。”三郎道。
“今早呢?你没再去找你母亲?”尤氏又忍不住插道。
“找了。我提着精神,不敢睡死了,五更天我便起床了。我赶去乾清宫,求见母亲。宫人说,母亲让我回来,父亲的事儿,她自有主张。”三郎答道。
“我不死心,硬闯宫殿,被侍卫赶了出来。是母亲下的令。”三郎显然很伤心,也很不解。
二爷顾睿走过去,拉起三郎道:“敛哥儿,你和二叔说,梅洛是怎么说的?他说你爹投敌叛国了?你爹究竟是生是死?”
“嗯。他说爹爹刚愎自用,不听人劝,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于八盘岭。”
“他放屁!你爹根本不是这种人!你爹一定是遇害了。说不定害他的人就是梅洛这个阉狗!还有你的母亲!”顾睿气得额上青筋暴起。
三郎双手握拳,耷拉着脑袋,也不知该说什么。
尤氏:“三郎,梅洛说没说,要怎么处置定国府?咱们这些人不会受牵连罢?”
三郎:“梅洛没说。但我观他说话的神色,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顾母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她英年早逝的长子,也哭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命,更哭定国府败在她手里、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愧疚……
众人劝了好久,顾母才止了哭。
顾母红着眼圈,打着哭嗝,扫了一眼二郎和七丫头,想起昨日他们说的话,趁早想好退路,遂吩咐林管事把公中的现银全都拿了来,分成四份,四房各一份。
顾母:“大房的一千三百两,二郎和三郎均分,一人六百五十两。”
三郎红着眼睛道:“我不要。哪里就到这个份上了?别的贪官污吏犯了事,要被抄家流放,咱们这样的勋贵人家,积攒了累世军功,何况还是皇亲国戚,树大根深,总不至于也要被抄家流放?我不信母亲会如此狠心!”
二郎深看三郎一眼,抿了抿唇,眸光掠过一抹无奈和同情。
姜锦年道:“三哥哥,你不要,我先帮你收着,等你要用的时候找我拿,诸位叔伯婶娘,还有老太太皆是见证,我绝不贪污你一文钱。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若运气好,坏事没有发生,咱们也没有损失。若坏事发生了,咱们也不至于措手不及,悔之晚矣不是?”
三郎死死抿唇。
顾母又命秋菱和秋葵把她屋里的箱子抬出来四大只,里面都是顾母积攒了一辈子的私房,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有,约摸值个十五万两银子,也当着众人的面分作四堆。
顾母指着大红五蝠献寿纹绒毯上堆得高高的四堆金银财物,重重地叹息一声,道:“打从今儿起,你们四房就算是分家了。以后各房过各房的日子,各房的儿子娶亲、女儿出嫁,都是各房自己操办,公中不再出钱贴补。这钱财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可得仔细经营,省着点儿花。花没了,我这儿也没有贴补的。”
众人都齐齐应了一声是。
姜锦年忍不住出声提醒:“以防最坏的事情发生,咱们最好要妥善处置这些财物。若全这么摆放在屋里,是很危险的。”
她话只能说到这里,他们都不是傻子,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尤氏:“悄悄寄存一部分到我娘家去。我娘不会贪我的东西的。”
徐霜婳也道:“那我也拿一部分回娘家保管。”
三郎看一眼二郎,低声道:“二哥,咱们放哪儿?”
姜锦年凑过来道:“我有个法子,你们要不要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