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069/木云木夕
林管事叹息道:“出大事了!公爷、带领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只有梅监军一人逃了回来,说咱们公爷、投敌叛国了!”
“什么!”顾戬之大惊道。
姜锦年鹿眸一扩,心也跟着悬起来,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她老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
前些日子大郎改姓吴,便是一个明显的信号。今儿她和二郎差点便折在浮云山,尸骨无存。
只是顾瞻的谶言提到他死于绞刑,可如今似乎有些对不上,他人哪里去了?说他投敌叛国,总不能他投了敌营罢?
这不对劲儿啊。活着的顾瞻绝不会投敌的。
莫非他已经……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林管事,你速去把良图、良和、琼鸦、雪鸥、江来、菖蒲和袁贵一家四口的身契都给我拿来。”
林管事一愣,似是不明白七姑娘这么吩咐的用意。
二郎却明白了她的想法,沉声:“去照办。我自会向老太太禀明此事。”
七姑娘的话,林管事可以不听,可二郎的话,他却不能不听。毕竟,认真算起来,如今二郎才是府里的嫡长孙。纵使他年寿不永,可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嫡长孙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林管事点了一下头,便扭身要去办差。
“等等。如今府里还有多少现银?不管多少,先支一半过来。”姜锦年又补充道。
左右都要被抄家了,与其被抄进永乐的私库,或是国库,还不如先截留一半,购办祭田。
按照大亨律法,祭田是不在抄家之列的。
林管事愈发不解了,他下意识看向二郎,二郎冲他一颔首:“照七姑娘说的做。”
二人疾步往念慈堂去。
“二哥哥,不问问我想做什么吗?”姜锦年道。
“知道。”顾戬之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比平常弱许多,但他强撑着一口气,没让自己倒下。“你想放良图他们自由,免遭再次被发卖。你想让袁贵一家去帮着置办祭田,因为族产不入官。”
“没错。一会儿我会问问良图他们,愿不愿意帮着一起打理祭田,毕竟,他们几个,一直以来是比较忠心的,交给旁人,我是不放心的。”
“好。”
二房、三房、四房的长辈全都在念慈堂,一个个脸上愁云密布。
二爷顾睿似是在说,他绝不相信大哥会投敌叛国,这当中一定有误会。
没人相信顾瞻会通敌叛国。可十万军队全军覆没于北疆,顾瞻作为统帅,没有只言片语的军情传回来,也不似作伪。
毕竟,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梅洛作为监军,他一个人从战场上逃回来了,带回了这个天大的消息。
姑且不论梅洛是永乐帝身边最得宠的近侍,永乐和顾瞻的这层夫妻关系,他犯不着诬陷主帅顾瞻;退一万步讲,便真是诬陷,可他撒这种一拆就穿的弥天大谎,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梅洛又不傻,怎么可能做这种授人以柄的蠢事呢?
所以,此事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这就难办了。
因此,他们见到小七娘和二郎进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顾明看向女儿,一脸难色,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四房的四个姑娘都已定了亲,都是顶好的亲事,可怜他的姩姐儿,是府上八个女孩儿中最出色的,如今怕是要被耽搁了。
顾母眼含热泪,抿着薄薄的嘴唇,半晌没有吭声。直到顾戬之和姜锦年见礼,唤她“老太太”,顾母这才回过神来。
“戬哥儿啊,你今天去哪儿啦?家里摊上大事啦。你父亲——”顾母说着眼圈一红,落下泪来,用手帕擦了擦,抽噎道:“梅洛那个阉人说,说你父亲——”
“祖母,孙儿已经知道了。”顾戬之叉手垂眸道,“林管事已经和孙儿说了。”
“戬哥儿,你觉得你父亲是那样的人吗?”顾母也相信自己长子的为人,可她此时慌不择路,还是忍不住问一问这个长孙。
“不是。父亲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阴谋。”顾戬之低沉道。
“什么、阴谋?”顾母想不通。
她的长子是在为国出征,能有什么阴谋能害到他?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沉稳可靠,有谋断,又身处高位,什么人能害到他?
顾母眨了眨眼睛,她眸光闪烁,掠过一抹短促的惊恐,可她不愿深想,忙摇头打断自己的猜测,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突突跳起来。
“孙儿也不知。但正如诸位叔叔们所推测的一样,此事蹊跷得很。”顾戬之扫了一眼屋内,没见到三郎,“想必三郎此刻在皇宫打探消息?抑或是求情?待他回来,我们便知道,宫里那位的意思了。”
“究竟是想、保我们,还是一锅端了?”
此言一出,满屋子静默了好半晌,落针可闻。
“二郎,你、你、你怀疑——”尤氏惊得眼睛大张,迟迟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可是,我们是一家人啊,她犯不着……”
顾戬之冷嗤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淡淡撩起他的衣袖,把他藏了好多年的丑陋的绛紫纹路现于人前。
众人皆是双目圆睁,目露惊恐。
“这是什么?”顾睿起身,拉过二郎的胳膊细看。
“这是鬼王莲之毒。打从我出生起,就在我体内了。陆太医为我诊治这么多年,却从未提过这一点。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以为我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若非七妹妹学医,我怕是到死,也不会知道,我还没出生,就中了这天底下最阴毒的鬼王莲之毒呢! ”
顾戬之语气冷沉,嘴角甚至浮着一丝冷嘲,可他的眼圈却是红的。
顾睿眸光大震,看着二郎胳膊上的纹路,气得眼圈发红,转向姜锦年,“七丫头,这是真的吗?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姜锦年点头,正要说话,却被尤氏截断了话头,“是啊,七丫头,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怎么能瞒着我们大人呢?你若是早点说了,或许事情就不一样了。”
姜锦年心里冷笑,正要答话,再次被二郎抢道:“告诉你们又如何?告诉你们,无凭无据的,难道四婶娘就敢去质问我那位尊贵的继母吗?如今四婶娘知道了,可敢去替侄儿讨回一个公道啊?”
尤氏被怼得一噎,嚅嗫了半晌,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姜锦年看着二郎,眸光闪了闪,平常话那么少的人,此刻倒是很厉害嘛。
四爷顾眺拍着大腿叹息道:“咱们一家子,没一个是永乐的对手!这个女人,心如蛇蝎,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用得着时,巧言令色,把我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如今江山稳固,她想独揽大权,便想出了这等愚蠢歹毒的阴招,害死大哥,坏他名声。”
“咱们家恐怕是保不住了。”
尤氏一听这话,当下就要急得晕过去,文氏扶住了她,低声劝慰:“四弟妹,事情尚不明朗,也许还有转机也未可知。你切莫如此。”
话虽如此说,可文氏心里却油煎一般。她看一眼女儿,在心里叹息一声。
这可怎么办呢?姩姩还小呢,还没放婆家,万一定国府倒了,她可怎么办呢?
二奶奶徐霜婳更是急得抹眼泪,她的一双儿女更小,会怎么样呢?大嫂真的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吗?
怎么会这样?娘家的人都在夸赞她嫁了一个好夫婿,定国府煊赫无极,姑爷对她体贴,没有妾室,真是既体面又实惠的好亲事。
顾母一手扶额,一手越来越快地数着手上的那串黑檀木佛珠,默了片刻,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
“有什么事儿,等三郎从宫里回来再说。”顾母仍在心里暗暗希望,虎毒不食子,三郎是永乐的亲生骨肉,他也是顾家人,她做母亲的,不能这么绝,连自己的孩子也不顾。
众人在这儿讨论一天了,连暮食都没心思用,一个个都头昏脑涨的。三房的长辈纷纷起身离开,只剩下二郎和七娘两个小辈。
文氏拉女儿回去,姜锦年低声道:“阿娘,我有事儿和祖母说。”
林管事抱着银箱来了。
顾戬之对顾母说了他和七娘的打算,顾母沉吟了片刻,道:“二郎,七丫头,你们想得很恰当。是该提早想好退路。就照你们说的做。一半够了么?要不要再多添点儿?”
姜锦年:“够了,祖母。再多,就要惹人注意了。一下子要置办这么多祭田,恐怕也不容易呢,还得悄悄地办。”
顾母木木点头,颓唐道:“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两个去办。去罢。”
姜锦年和顾戬之领命退下。把良图等忠仆全都叫到了花厅,将他们的身契放还,叮嘱他们明日一早去顺天府衙改籍,购置祭田的银票分成十等份,由林管事交给他们。
良图等人都很惶恐,一时之间俱有些愣怔。
姜锦年道:“大厦将倾。你们十个人,是我和二郎选出来的忠仆,这些年,你们办差尽心竭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还你们自由身,既是对你们忠心事主的嘉奖,亦是将定国府最后的希望交托于你们,望你们不负所托。”
良图等人面面相觑,看向二郎,见二郎冲他们颔首,便知事已至此,容不得他们再婆婆妈妈,只能爽快地跪下领命。
“小人、奴婢谢二位主子大恩!定不负二位主子所托。”
姜锦年把食指放到唇边嘘了声:“你们回去后,莫要对其他人提起此事,悄悄行事。你们十人,要互帮互助,谁说得有理,听谁的,莫要内讧。去罢。”
十人躬身答应一声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