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064/木云木夕
姜锦年偷偷回头,快速瞥了二伯顾睿和徐霜婳一眼,被二郎发现,不动声色抬手掰正了她的小脑袋。
“非礼勿视。”少年清润的嗓音道。
“哦。”姜锦年呆呆应道。
姜锦年双手支着下巴,靠在桥梁上往下看河边放花灯的人们,他们都很认真地在祈愿。湿冷的风吹过,姜锦年打了个喷嚏。
“阿嚏——”她忙从小布袋里扯出丝帕,擤了擤鼻子。
二郎皱眉道:“冷了?”说着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要给小丫头披上。
姜锦年忙阻止道:“二哥哥,我不冷。你别脱。你的衣裳我也穿不了,仔细弄脏了。走路还容易绊倒。”
二郎解系带的动作一滞,垂眸看着小丫头发红的鼻尖,还是解下了披风,罩在了小丫头身上。
“二哥哥,我真的不冷,你还是自己穿着罢。”姜锦年抓住二郎给她系带子的手,抗拒道。
然小丫头没有争赢少年,带着少年体温的藏青出风毛披风还是裹在了小丫头身上。
姜锦年顿时觉得没那么冷了,她小心地拽起曳地的衣料,抱在身前,担忧地看了看二郎,“二哥哥,你也会冷的。”
冷风吹来,少年身上的热意散去大半。他垂眸看着小丫头担忧的眼神,以及她怀里的那团布料,捏了捏指骨,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姜锦年一愣,走了一晚上,她确实有些累了,犹豫了几息,松开了怀里的衣料,爬上了少年的脊背。
她贴心地把披风裹在二郎身上,这样两个人都不冷了。
“二哥哥,你真好。”小丫头卖乖道。
少年没吭声,抿着唇瓣,唇角微微翘了翘。
一轮满月落在冷沉的河水中,随着水流晃出淡黄色的虚影。
“二哥哥,咱们回去罢。困了。”片刻后,姜锦年打着呵欠道。一直抱着二郎的脖子,她也觉得手酸。
二郎嗯了声,背着她正要转身,桥上人潮正收网一般渐渐聚拢,挡住了他俩的去路。
两个奇怪的妇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旁边的人来拉架。姜锦年蹙眉,直觉不对,附耳二郎小声道:“二哥哥,快走!危险 !”
二郎会意,背着姜锦年左奔右突,不多时便挤下了桥。
与此同时,他们方才站的位置有两个人被挤下了桥,掉进了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引起了更大的骚乱。
顾睿护着徐霜婳也下了桥,见他俩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回罢。”
二郎点头。
姜锦年悬了一晚上的心此时终于放下,永乐果然还是出手了。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动手,想制造成一起意外落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若是她没猜错,这冰凌凌的水面下还埋伏着杀手,只等她一落水,就把她往水底下拽,送她上路。
想到这种恐怖的死法,姜锦年心肝颤了颤,她更加用力地搂住二郎的脖子,吸了吸气。
二郎被她箍得呼吸一滞,往上颠了颠她,低声道:“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儿的。”
姜锦年点点头,软软地嗯了声。
徐霜婳看着他俩的背影,小声道:“他俩感情真好,比亲兄妹还亲。”
顾睿视线亦落在二郎和七丫头身上,闻言嗯了声,“他俩都是好孩子。”
年后,顾母着手操办顾睿的亲事,三书六礼的流程,一步步走下来,也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婚期定在永乐登基后改元利贞的五月初十。是大亨京官休沐的日子。
婚礼场面盛大隆重,排场之大令人咋舌。
顾母向永乐求了一个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虚衔,给顾睿撑场面用。
姜锦年是二伯顾睿选定的滚床童子,另外一个男童是新娘子徐霜婳的亲侄子,小名礼哥儿,今年五岁,比姜锦年大一岁。
她和礼哥儿滚床那日,一群人围观。
尤氏开玩笑说:“这俩孩子聪明伶俐,不若结个娃娃亲,岂不是亲上加亲?”
周氏也觉得顾七小姐十分出挑,不论是样貌,还是性情,都是一顶一地好,若能配自家儿子,那是再好没有的了,正要笑着顺水推舟应承下来,“只怕我们礼哥儿高攀——”不上。
话音未落,却听二郎和殷复异口同声道:“不好!”
至于为什么不好,两人的解释各不相同。
二郎板着脸说:“二妹妹才多大,这么早定亲,万一将来这小子长歪了,配不上七妹妹,还得退婚,多麻烦!”
殷复道:“七妹妹这么玉雪可爱,长大了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的夫婿可要慢慢挑选!”
周氏脸上的笑意一收:“…………”
顾明却听得眉花眼笑,他心里也觉得自家女儿连头发丝都是好的,得大亨最好的儿郎才配得上自家闺女,他嘴上笑着训斥了二郎和殷复,打圆场道:“孩子们都还小,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说亲事委实是太早了些。礼哥儿聪明懂事,将来大有可为,到时候打你们的嘴!”
周氏讪讪赔笑,“承三爷吉言。日子还长,我只盼着礼哥儿能平安长大,不说光宗耀祖,只求他不辱没先人便好了。”
听了全程的姜锦年,她躺在大红喜床上,滚不动了。
如今年纪小,她盼着赶紧长大,能够独立自主,出去闯荡。
她还没成人呢,这些人就开始为她的亲事操心了。没人问她的想法,她压根就不打算嫁人好么!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做人好累。
重活一世,因背负着太多血海深仇和秘密,比前世还累。
虽然她眼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只有她一人预知了顾家被抄家流放的命运,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因而更累。
就这么睡过去,似乎也不错。姜锦年这么想着,还真的睡了过去。
“醒醒!姩姩,你醒醒!”耳边传来母亲文氏焦急但是柔和的声音。
姜锦年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被人追杀,她疲于奔命,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之中。梦里二郎和殷复出现了,都向她伸出了手,她毫不犹豫把手伸向了二郎……
正是在此时,她被吵醒了。她的噩梦终止了。
姜锦年侧过身,挣扎着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努力睁开眼睛,坐起身,蔫蔫儿道:“阿娘,我马上起床。”
文氏看着已经长成少女模样的女儿,给她递了一杯蜂蜜水,柔声道:“喝点水。姩姩,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姜锦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蜂蜜水,总算缓过神来,她抱住文氏的腰肢,脑袋枕在她肩上,撒娇道:“阿娘,我最近老做噩梦,看来我是肾虚了,得开个食疗方子补补了。”
文氏一愣,大概是没有料到女儿才十二三岁,就肾虚了。她搂着女儿的肩膀,“好!你写张方子,我亲自给你炖补汤喝。”
姜锦年嗯了一声,在母亲脸颊上香了一口,“阿娘真好。”
文氏心里软成一汪春水,抚了抚女儿的脊背,道:“姩姩,你屋里的蜡烛用得特别快,你是不是又熬夜了?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总这么熬夜,对眼睛不好。你自己也是学医的,如今都能独立开方了,不用娘多说,你肯定比娘懂。”
“娘知道你是为了二郎的身体,你想救他。可陆太医都说了,二郎的病没得救了,你折腾了这么久,也算是尽了你的心,二郎他不会怪你的。”
“有件事,娘一直没告诉你,你三岁那年,钱婆子绑架你那次,二郎为了救你,伤到了心脉。陆太医说,二郎原本可活到二十岁,那次之后,便只能活到十八了。现如今,二郎已满了十九,等再过段时间,他便活到了陆太医曾经断言的寿年,大差不差的,这里头多少有你帮他调理身子的功劳。”
姜锦年闷闷地嗯了声,默了片刻,“我知道了,阿娘。您放心,我再不熬夜看医书了。我会早点睡觉,好好休息。”
梳洗毕,琼鸦给自家姑娘梳了垂鬟分肖髻,雪鸥拎着姑娘的书匣子,姜锦年挽着文氏的胳膊往念慈堂去,给顾母晨醒。
夹道上遇到尤氏并三娘、四娘、五娘和六娘,打了招呼,一道儿往顾母处走。
文氏和尤氏走在一起闲聊,六娘挽着姜锦年的胳膊,缀在其后,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闲篇。
六娘低声道:“大伯在北疆战场与瓦剌人厮杀,已有五年不曾回京过年。大哥哥也是两岁起便养在大伯伯身边,改姓了顾,如今又要改回吴姓,好歹要等大伯在家的时候,跟大伯商量一下的罢?怎么能偷偷摸摸就改了呢?这也忒儿戏了些!”
姜锦年在心里叹息一声,顾家的人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如今大伯深陷北疆战场,迟迟未归,定国府的事情他鞭长莫及。大娘、二娘皆已成亲,大郎又在此时改姓吴,从顾家的族谱脱离出去,整个大房的孩子,永乐亲生的,只剩下一个三郎顾戬之还在族谱上。
三郎是在定国府出生的,即便他不是大伯顾瞻的儿子,永乐也没有办法将他和顾瞻剥离开来。因为他出生的时间决定了他不可能是前驸马吴震的儿子。既然不是前驸马的儿子,那便不能是任何别的男人的儿子,除了顾瞻。
因为永乐如今是帝王,还是一个女帝,是不能有如此巨大的道德瑕疵让人诟病的。她的儿子必须是她的丈夫的,否则,她女帝的威严将受到极大的挑战。
是以,三郎可能要被她牺牲掉,又或者,她会暗地里保他。
姜锦年看一眼六娘和五娘,以及手拉着手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三娘和四娘,不免为她们的前途担忧起来,她们皆已定了亲,三娘和四娘今年十月就会出嫁,五娘的亲事定在十一月,六娘则是明年三月。
若抄家流放的灾厄降临在她们出嫁之前,夫家不愿意受到牵连,要毁掉婚约,那她们仍算作顾家的在室女,如此一来,她们也逃不脱流放的命运。
“小七,你看什么呢?”许是察觉到了姜锦年打量的目光,五娘问道。
姜锦年回神,摇摇头,弯唇道:“我见五姐姐今儿身上穿的这件外衫子格外好看。”
五娘眼眸里掠过一抹神采,笑道:“我最近又瘦了点儿。”
六娘噘嘴道:“五姐姐,你已经很瘦了,再瘦就成竹竿了,不好看了。你别听三姐姐胡说,腰如约束,连菜也不敢多吃一口,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嘛?我腰虽然没你们细,可我身体好呀,她们说好生养,婆家最喜欢我这种身材了。”
三娘插道:“六丫头,你当真一点儿也不知羞啊!这种混账话,是我们闺阁女儿该说的吗!你嫁出去千万别提是我的妹妹,我丢不起这个脸!”